深陷在臣民对自己威望的狂热吹捧带来的飘飘然中, 这时的卡麦伦国王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几艘来自邻国、似乎象征着那位曾经让父亲忌惮不已的国主的主动示好的船只,却会阴险卑鄙地将他的王国推进恐怖的深渊。
一口口金锁银质的沉重宝箱被人们抬出货舱, 拉下甲板,到宫廷中后, 再一一敞开。
伴随着廷臣念诵那份长长的清单的高亢嗓音,厅室内珠光宝气的贵族们或是真心、或是不以为意地围在那宝箱堆的附近。男性贵族不时投去矜贵的一瞥, 而贵族女性则以造价高昂的丝绸扇掩唇,轻笑着与彼此说着什么。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来自异国的礼物吸引走时, 艾迪尔便果断抓住这个机会, 命令侍女带自己离开。
对于国王那心血来潮下的恶意,她其实并不算担心。哪怕没有这一场意外,她在王城里唯一的盟友——那位白发红眸的大神官,也一定会设法为她解围的。
由于她的态度太过泰然从容, 连宫廷侍女都被她蒙混了过去, 稀里糊涂地任由她离去了。
而在欣赏过那十几口大宝箱的丰厚礼物后,感觉颜面大增的卡麦伦陛下早将之前的念头给遗忘了。面对邻国使者接下来那毕恭毕敬的请示,心情大好的他当然是满口答应:尤其他们提到的,只是想卖掉船上一些‘不值得献给陛下过目的普通货物’,再买一些新奇的小商品,为他们的主人带回去。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些平平无奇的货物中, 装了整整一箱看似精致、但边角处沾了星星点点的褐色污渍, 明显是被人穿过的丝绸睡衣。
物美价廉的异国商品不仅备受贵族追捧, 也同样被向往着贵族阶层的奢靡、自诩“上流人士”的富人和掌有一定实权者的追捧。
这一箱箱略带瑕疵的货物很快被抢购一空, 当然也包括那箱衣服在内。
邻国人并没有耽搁太久, 完成国王委派的使命后, 他们就恭敬地婉拒了国王在明晚宴请他们的邀请,火速启航离开了。
不论他们是否知晓内情,这时遵照命令做出的快速离开的举动,都无疑是再明智不过的了。
因为只用了短短十天:这座几百年来一直熙攘喧闹、繁华流金的都城,就出现了翻天覆地般的急剧转变。
——瘟疫爆发。
“瘟疫?”
奥利弗蹙着眉,难以置信道:“在王都?为什么?”
在斯拜尔的努力下,王都不说布满、也已经顺利进驻了不少属于他主人的眼线,几乎是在瘟疫于王都各地小幅爆发的时候,就有间谍敏锐地洞察了这点,并将这一消息第一时间传递了出来。
即便如此,由于消息传递只能依靠快马,不可避免地严重滞后。
奥利弗可以想象,在信件被送到自己手里时,那传播速度比这要快上无数倍的疾病,不知道已经在王都、村庄以及沿途领地中肆虐成什么样了。
“是的,殿下。”斯拜尔恭敬道:“不过即使面临瘟疫的威胁,卡麦伦恐怕也不愿意轻易放弃王都……您的希望是?”
“这与卡麦伦有什么关系?”虽说疫病一视同仁,但住在宫廷的国王,无疑是面临风险最低的人。
奥利弗随口应后,眉头约皱越紧,很快丢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他采取的应对策略是什么?”
斯拜尔:“在确定那是一场只需要三天就能让一个强壮的农奴死去的可怕疫病,而不只是简单的咳嗽流涕后,卡麦伦便下令关闭了第二道与第一道城门。”
奥利弗微怔。
他当然知道,王都——即直属国王的最大领地,光是城镇区域,就筑有五道高大气派的高墙。
能坐落在宫廷为中心的第一道城墙内的,除了包括军械库、粮仓在内的核心建筑外,都是伯爵或以上的贵族的宅邸。在他们那精致气派的居所外的,则是宏伟庄严的神殿,以及少数拥有居住在神殿中的资格,“无时无刻不沐浴在神的荣光中”的高阶神官。
第二道城墙内的,就是品级较低、但具有一定实权的贵族;那极少数拥有连国王都能动心的惊人财富、也足够“慷慨大方”的商人;有只听令于国王的亲卫队,即国王骑士团中的成员;而瓜分了剩下那零零碎碎的空间的房屋较为矮小,但也绝对称得上整齐漂亮——则是属于日常侍奉大贵族的仆人们及其家眷的居所。
第三道城墙内的,则是类似于曾经的皮格斯那样的存在:尽管远远没优渥到能勉强跻身低阶贵族身侧的程度,还需要亲自为生计奔波,但能获得丰厚的报酬,生活得足够滋润。
第四道城墙内居住着普通的商贩和农户,收入刚够温饱;第五道城墙的里外则区别不大,在一个个不起眼的边边角角里藏着的,是多得数不胜数的恶臭熏天的小贫民窟。
比格雷戈城的贫民区还要悲惨的是,无家可归、只能抢夺最脏最累的活计去做,还随时可能在下一次征收人头税时凑不够钱而沦落为奴隶的他们,甚至不敢于白天走在大街上。
哪怕缴了税,在担任巡街卫兵的人都极有可能是某位落魄骑士的情况下,他们就算是被心情不好的对方随意以“冒犯了视线”“污辱了眼睛”的荒谬理由打杀了,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心。
“关城门,也不算错。”
毕竟在不确定传播途径的情况下,隔离总是最有效的方法。
奥利弗稍想了想,姑且给卡麦伦的做法找了个较为合理的解释,接着问:“然后呢?”
这下却换斯拜尔发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