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忽然杀出的不速之客,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久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不论是近距离直视金发领主的那些王都平民,还是刚好能看清那线条美好的侧脸的卫兵, 在被那神异的金雾摄住后, 根本没来得及清醒,就再次陷入了神魂颠倒的沉默中。
只有被奥利弗完全背对着的将军莫德尔,才能在对他诡异现身的震惊和畏惧里清醒后, 大喊着发号施令:“该死的, 你们这些蠢蛋还愣着做什么?!那是恶魔!快,射死恶魔!!!”
哪怕完全不知道那个拥有一头漂亮金发的背影的主人究竟是谁, 从对方突然出现,并且很明显是救下了刚刚大放厥词的大神官的举动, 只要莫德尔不是傻子, 就能判断出他是敌非友。
只是听着他的命令,平时顺从无比的士兵们却面面相觑着,没有一个人愿意重新拉开弓箭, 瞄准对方。
这当然不仅是不忍那惊心动魄的美貌的缘故——而是那全然超出常人理解的出现方式, 实在是把他们给吓坏了。
“不,您不能这样做, 阁下。”
离莫德尔最近的亲兵没忍住开口了。
他的瞳孔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着,里面清晰地倒映着那道身影,声音恍惚得犹如置身梦中:“那可是神明啊!”
身为身经百战的士兵,他们不惧伤痛死亡, 面对最凶狠的敌人时,也能表现出英勇无畏的模样。
而出于对命令的服从天性, 他们也能硬下心肠, 放弃良知, 在王令之下,将手中的兵器挥向手无寸铁的本国平民。
唯独逼迫他们去冒犯神祇这点,哪怕是称不上有多虔诚的他们,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的。
——那是至高无上的神族,对平凡的人类的绝对压制。
莫德尔脸上的肥肉因为愤怒而发着抖,但不等他对不听命令的士兵们再次下达命令,下意识抬起的视线,就让他仿佛在瞬间被掠走了呼吸。
毫无疑问象征着高贵纯净的血脉的金发微微卷曲,柔顺无比地披洒下纤细的双肩,在明媚的日光下闪耀着粼粼金光。细腻的肌肤如初雪般皓白无暇,宝石般光华流转的眼眸是与天空一模一样的湛蓝色,而真正让人的心脏狂跳如擂鼓的,则是那曾让全王都的吟游诗人都陷入疯狂,也曾让王都内最才华横溢的画家阿特魂牵梦萦、抛下一切名誉和身份也要追捧为缪斯的,连最符合虔诚的信徒们对象征完美的神祇的最高幻想的神像,也要自惭形秽的绝美容貌。
“神啊。”
莫德尔的嘴唇不受抑制地颤抖着,齿列也跟着打架。
他当然不是只能住在第二道城墙外的士兵,而是军队中的大贵族,地位高到能担任将军职位的子爵。他曾经有幸参加过不少场由老国王举办的宫廷宴会,在那些奢靡流金的场合中,他就和许多与自己品阶相似的贵族端着酒杯,一边装腔作势地交谈着,一边隐蔽而贪婪地注视着那份犹如神祇临世、否则绝不属于人间的美丽……
“莫德尔。”
一向温和带笑的天使公爵,这时的面色却是冷冰冰的。
他不知何时转过身来,雪白袍袂就如荡开的湖水般微微掀起一道涟漪,与那优雅的体态一样赏心悦目。
他那冰蓝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脸色惨白的莫德尔,旋即眼睑微垂,取出了那柄许久没有再现的水蓝色巨剑。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时,他却一边漫不经心地轻抚着冰凉的阔剑剑身,一边以那听似平静、实则带着淡淡的嫌恶的语调,发出了最后的警告:“你是举械投降,还是要坚持与我为敌,并将手中的兵刃,残忍地指向你们那位卑劣可耻的国王陛下麾下……不,是遭到窃贼卡麦伦迫害的无辜子民吗?”
“奥利弗·乔安·奥古斯塔·亚历山大·乔治·姆斯塔公爵殿下。”
这句话后,莫德尔的斗志也彻底丧失了。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位如被造物的最高主神亲吻过的美丽公爵,继完全占有了老国王的宠爱、甚至是溺爱后,又真正得到了神明的眷顾。
那他的选择就很明显了:比起还在城堡里等他复命、也只有在他回去后才能对他实施惩罚的国王,眼前这位拥有神力庇护的大公爵,才是眨眼间就能杀死他的强大存在。
他哆哆嗦嗦地丢下了手中的长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跪了下来,乞求道:“仁慈的殿下啊,您愚蠢的仆人恳请得到您的宽恕,那一切都是国王陛下的命令啊——”
这支镇压所谓“暴/民”的军队,本来就称不上斗志高昂,而在眼睁睁地看着身为统帅的莫德尔都跪下对另一位大贵族摇尾乞怜后,所有士兵在短暂的茫然后,也试探着放下了武器。
上一刻还对着张牙舞爪的士兵,面对最敬爱的大神官中箭遇害的可怕画面,下一刻就突然出现了救世主……
当士兵们瞬间化为乖顺的绵羊,向漂亮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神明俯首称臣时,平民们神情瑟瑟,根本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们只知道一点:要是先活着,就绝对不能离开这位竟然愿意庇护他们的陌生神明。
奥利弗并没有理睬就地倒戈、大声诡辩着乞求得到原谅的莫德尔,也没有看向刚才还能眼也不眨地听从荒谬的命令、完全忘却了身为骑士的美德与操守的精锐士兵们。
莫德尔尽管是为了逃脱罪责,但说的话也不是毫无道理——最可恨的不是真正上阵撕咬猎物的柔弱脖颈的猎犬,而是毫无人性地做出屠/戮自己子民决定的国王。
他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向茫然无措的平民们,正想解释什么,眼角余光就扫到了不远处的一处谷仓尖顶,于是心念微动。
再面对已经完全将他视作了唯一的救星、真将他当神明来顶礼膜拜的平民们时,他微微颔首,言简意赅:“跟我来。”
话音刚落,他就率先往台阶下走去。
不出意料,几乎是看着他有意离开的瞬间,所有人就都拉紧了神经。
他们不敢跟彼此交谈,而是毫不犹豫地跟着往下走了——那样整齐划一地深低着头,缄默不语的姿态,更像一支奇异的朝圣队列。
唯一的例外,是艾迪尔·普莱德。
从刚刚起,她就像所有人一样,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位光芒万丈的神祇,内心充满迷茫。
这真的是自己曾经的未婚夫吗?
她曾经并不相信,写下那些令她心驰神往的话语的人是奥利弗公爵本人,更倾向于认为那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老者,如福斯那样对公爵殿下忠心耿耿,宁愿将所有的荣光奉上。
可在亲眼目睹了这一位‘奥利弗公爵’的风采后,她犹豫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笃定地认为,这是写下那些震撼而动人的文字的“奥利弗公爵”,却绝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位。
以前的王国公爵,美丽纯净就像天使那般,拥有着仿佛不属于肮脏王都的懵懂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