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不都是人嘴两张皮。
可以说他偷盗何熙技术,试图用技术换取个人前途。
那可以说他为了厂子一时头脑发热,做错了事,但情有可原。
他定了定心思,也不着急了,而是连去了几位朋友那里,到时候好帮他说说情。
结果这事儿连着两天压根没人提,王川华就乐了,他觉得八成是吴维钟也不想背这个责任,大事化了。
这天他出去办事,在大门口就碰上了他老婆。
王嫂子直接拍了他一下,“你干什么去了?”
王川华就说:“我有点事!”
“有个屁事,你到底惹什么事了?厅里的张千山现在在你办公室等着你呢,都来找了你两趟了。”
王川华也有点诧异了,海州厂一向是吴维钟负责的,这张千山怎么来了?
他心里觉得不好,却也不能不去,只能交代一声:“要是有事你就赶紧找人,把我捞出来。”
说完,才回了厂里。
结果一到办公室,就瞧见张千山和徐海信正等着他。
王川华立刻笑了:“什么事您突然来了。让您久等了。”
张千山却站起来说:“王川华,我们接到举报,你偷盗本厂顾问何熙的发明专利,现在厅里非常重视,成立了调查组,我就是组长,我现在宣布,你暂时停职,跟我走吧。”
王川华都愣了:“不是,就这点事还调查组?那就是个误会。”
张千山严肃地说:“这条生产线价值上亿,王川华,你不知道吗?”
王川华这会儿心终于扑腾扑腾跳了起来,他一直认为就是一项技术,就算是被揭穿了,大不了批评,最多让他提前退休,但这点处罚跟可以谋取到的前途比,不值一提。
可他真没往这项技术能换来上亿资产这事儿想。
偷盗几块钱都能枪毙,这上亿……
他比吴维钟的腿软的还快,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不不不……不能这么算。不,我是说没有,不不不……”
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张千山见状,直接让工作人员扶着他离开,然后扭头对徐海信说:“调查清楚后,我们会根据事实移交公安机关。外资引进的事儿,我的意思是,还是你去劝劝何熙,我们肯定会公平公正的。”
徐海信这次就应了:“好,我明天去一趟青阳县。”
徐海信到了青阳县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李仲国长时间驻扎在这里看着厂子建设,日后还需要管理,李家人商量了一下,干脆在县里买了套房子。
何熙前一天就将地址告诉他了,这会儿他一到,就闻见了饭食的香气。
这套房子是个平房带院子,徐海信一推门进去,就先瞧见了满院子的葡萄,这会儿都熟了,青色的红色的紫色的挂满了架子。
葡萄架下,放着个四方桌,中间挖了个洞放着个铜锅,里面正咕嘟咕嘟炖着排骨,刚刚他闻见的香气就是这个。
这会儿李仲国切菜,李一民洗菜,最舒服的就是何熙,在房子门前的厦里,放了把躺椅,正优哉游哉拿着小说看,旁边是切好的西瓜。
徐海信瞧着都无语了:“我还担心你等着急,一路催着小张快点开,你倒是舒服。”
何熙坐了起来,笑着回:“我怎么会急,这事儿钩子下去了,山中寿喜对专利是势在必得的,就算现在走了,他也会回来。”
徐海信是真服了何熙,对着李仲国说:“她这稳坐钓鱼台的本事和气度,我可是学不来。这两天我一直提着心,一面怕山中走了,一面又怕厅里对你有意见。”
何熙连忙将一盘西瓜端到了徐海信面前:“可得谢谢徐厂长为我挂心了。吃块西瓜压压惊。”
徐海信都乐了:“不过,你就不怕厅里真不处置?还让我帮忙告个状,告状我常干,但这么快处理的少。”
何熙也跟着坐在了方桌前,今天吃锅子,一面给他分碗筷,一面说:“吴处长不信我,不就是想留下生产线吗?显然这事儿很受重视。重视的事儿就得快处理,否则山中寿喜走了怎么办?吴处长空口白牙说山中寿喜对专利势在必得,可他本身就办了错事就不可信,谁敢信他?”
“再说,王川华这事儿也太恶劣了。偷人家专利,骗取外资,谋取前途。如果不从重处理,我不会闹到部委吗?传出去,别人怎么看待南河省的环境?”
何熙打了个比方:“大学毕业生怕自己专利被偷盗无处伸冤,想要投资的人怕被骗了到时候白给了钱,说不定还得被告上法庭打版权官司,没人也没钱,南河还能发展吗?”
徐海信点点头,“是这样,名声很重要。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能开这个口子。”不过他很快感叹:“你说你二十岁,怎么能这么有想法,有谋略,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是不敢信的。”
李一民倒是护着何熙:“因为没有爸爸,她从小想得多。”
其实压根不是,即便第一世她14岁成为孤儿,让她万事学会了动脑筋,学会了为自己争取利益。但这种层次的事儿,哪里是琢磨就能会的。
她这方面是导师手把手教的,那位天天吼着她对她很不满意,嫌弃她恐怕八年十年都博士毕不了业的小老太太,其实对她很好。
用小老太太的话说:“你这样的,搞科研那是折磨自己又折磨我。但你啊,足够聪明记性也好,不搞科研我们可以搞管理吗!总归甭管能否毕业,不能让你饿着。”
何熙那会儿感动的稀里哗啦,可是办事的事儿也没少被骂的狗血喷头。
都是那会儿磨练出来的。
徐海信也没探究的意思,人本就是不一样的,有人愚钝,有人聪明,有人质朴,有人奸滑,有人老而糊涂,有人少儿知之,哪里说得清楚。
但他知道,何熙是有着真心的人,这就行了。
他就随口感叹一句,夹起了锅里的排骨,呼哧呼哧吃了几口,这才又说了说其他事儿:“王昕也被调查组带走了,等他回来我的意思是开除,张师傅有点舍不得,但也同意,虽然他情有可原,但这个口子不能开,为了自己的私事就可以泄露秘密,厂子不敢用他这样的人。”
何熙点点头:“行吧。”
徐海信又问:“你明天跟我回去吗?”
何熙点头:“拿乔一次就行了,多了显得我不大方。有事儿回去说呗。”
徐海信差点呛着:“你还有条件?!”
何熙笑眯眯:“这条件厅里应该很愿意答应我的。再说,我还得聊聊谁指使的王川华这事儿。”
第二天一大早,何熙就坐着徐海信的车往海州市赶。不过临走前,何熙专门找李一民说了会儿话:“大哥,我这两天一直想说又怕刺激你,但昨晚上想了半天,还是得跟你说。”
“没考上大学很正常的,你又不是应届毕业生,知识丢了那么多年,重新拿起来才学了三个月,考上那也太天才了。”
何熙这会儿回去才知道,李一民落榜了。
不过他心情不好又不肯让人说,大家就没打电话告诉何熙。
李一民最近对这个事儿很避而不谈的,没想到何熙提起来了,他就不太自在:“你说什么呢,我受什么刺激啊,我本来就是试试,我的情况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料……”
“哥!你一定会考上的。”何熙直接打断了他的妄自菲薄,“不过你这样一边忙着家里一边复习肯定不行,你得脱产学习。”
“现在恢复高考没几年,不少当初错过了高考的人都牟足了劲儿呢,竞争特别厉害。不是我方太弱,而是敌方太强大啊。”
这话倒是让一直郁郁不乐的李一民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词?”
何熙就说:“逗笑就是好词。”
“我想了两个办法,一是你来县中借读,二哥帮忙问了,交借读费就行,高考回镇上考。这个比较系统,咱们家还有房子,也舒服。二是你也可以去海州厂,他们那里有免费的补习班,让想考试的工人补习用的,好处是岁数都和你差不多。你到时候就以零配件厂的干部身份过去就行了。”
“这两个有利有弊,你考虑一下。哥,什么时候学习都是最好的事情,别放弃。”
李一民既然起了上学的心思,怎么可能熄灭呢。他就是觉得费钱又怕别人笑话而已。
他没想到,何熙给他考虑的这么周全。
他连忙点头:“哎!”
何熙瞧他听进去了,这才松了口气,背着包出门上车。
李仲国送了何熙回来,就瞧见李一民站那儿没动,就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哥,加油吧。咱们都得加油,要不遇到事,还得晴晴自己动脑筋。
这事儿说的那么轻巧,可真轻巧吗?我昨晚跟徐厂长聊,王川华和那个邬大河骂人别提多难听了,晴晴轻描淡写,压根没跟咱细说,她委屈大了。
咱不能刚让晴晴带着咱走,咱得成为她左膀右臂不是吗?”
李一民重重的点了头:“对。”
何熙到了海州,还是住招待所。
不过这次待遇可不一样了,知道她到了,山中寿喜立刻打来了电话,邀请她中午一起吃饭。
何熙跟他定了晚饭,因为下午要去省厅见一见新的分管此事的张千山。
倒是山中寿喜挂了电话有点郁闷——原先何熙对此事非常着急,但现在却在推三阻四,他觉得何熙的态度在改变。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啊。
来到海州几天了,他也知道何熙的身份:年纪轻轻,就是海州厂的顾问,名下有工厂和公司,保守估算一年入袋200万。
要知道,此时一个工人的工资也就是40块钱左右,何熙在夏国可以说是超级富豪。
这样的背景下,山中寿喜倒不是觉得何熙不会卖专利,她会卖的,毕竟山中寿喜记得她说过一句理想,但是谈条件就会很从容,那就代表着战线会拉的很长。
这对他们太不利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底,离着新年还有四个月。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到了晚上,何熙和山中寿喜吃饭,就发现他的态度积极了很多。
譬如他主动表示:“何小姐,很抱歉我做出了愚昧的选择,来海州考察专利。也很感谢即便我如此愚昧,您还是很善良地提醒了我对方存在的问题。”
“如果不是您的提醒,我们将损失惨重。恐怕大工真的要破产了,我们一代人的心血精力金钱和理想,都会功亏一篑。”
可不是吗?如果没发现这个问题,签了合同,无论是投产前发现专利有缺点,还是投产后发现,都会陷入无尽的官司中。
大工没有办法改善转子发动机的油耗率高的问题,依旧会被淘汰。
所以,山中寿喜说的也是情真意切,甚至直接站起来,给何熙鞠了一躬。
何熙倒是没躲避,坦然受了,问了一句:“那你们现在请我来的意思是?”
山中寿喜很认真地说:“如果您的专利经过测验没有问题,我们愿意答应您的条件,用CS系列发动机生产线和相关配套技术跟您交换。”
“明人不说暗话,何小姐,大工的时间非常紧迫,这是您也知道的,我期望您能尽快给出答复。”
说完,他又给何熙鞠了一躬。
何熙点点头:“这的确是我提出的条件,当然现在也没有变。不过,我现在有一条附加条件了。”
山中寿喜就怕这个,毕竟何熙从头到尾给他的印象就是不吃亏。
这个女孩年轻,但是有主见。从一开始就敢狮子大开口,即便他选择了王川华,也敢据理力争。她哪里是好欺负的。
山中寿喜早就做好准备了,他苦笑着问:“我希望不是太难办的,毕竟这条生产线在金钱价值上,已经很不平等了。太难,我说服不了董事会。你知道的,不是所有人都对转子发动机有理想,董事们只关心钱。”
这真是掏心窝子的话了,也是没办法的话了。
有时候就这样,你没有退路了,不如实话实说,真诚永远比颠三倒四油嘴滑舌的话语更打动人心。
何熙也很真诚:“我相信您,也理解您。这个条件并不是很难达到,我想跟你们签订三年的培训合同。每年我将会送一百人到你们公司接受职业培训,一共三年。”
山中寿喜还真没想到是这个:“学习发动机生产线技术吗?”
何熙摇头:“汽车装配。”
山中寿喜就惊讶了,他看着何熙:“难不成你还想开一个汽车公司?”
何熙毫不讳言:“是。”
即便山中寿喜知道要谈判,要顺着何熙点,也觉得不可能,这太狂妄了。
他立刻说:“你太想当然了。发动机虽然是汽车最核心的技术,但除了发动机一台机车还有底盘、车身、电气设备。凭你一己之力怎么可能做出来?你们夏国现在能生产什么?除非你愿意用进口部件。”
夏国的确什么都不能生产。
本来大家都觉得,夏国有自己的汽车,虽然是扒的技术吧,总算也能跑,但等到和外资接触才发现,夏国除了轮胎其他的什么都不合格。
而地盘、车身和电气设备,听着简单,但却包罗万象,哪里是个人能力能达到的?
而何熙却说:“我要全国产。”
山中寿喜只觉得何熙疯了,他再次提醒:“你每年那二百万块钱,在你说的东西上跟撒进水里没区别,你做不到的。我谢谢你提醒过我一次,所以我提醒你一次。放弃你不切实际的幻象吧。”
何熙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说:“我的要求就这些,我只能包来回机票,食宿都归你们,培训时间不得少于半年,我需要他们回来是熟悉的汽车装配工人。至于其他的,不用你管。”
山中寿喜只有一句话,他笃定地说:“你不会成功的,没有任何可能!我已经看到你的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