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玥点点头,又摇摇头,嘴巴一扁:“我不敢……”
林满慧微笑道:“不怕。越是害怕,我们越要敢于面对。只要学会游泳,你就再也不怕水了。”
玥玥拼命摇头:“不游泳,不玩水,爸爸会骂!”
林满慧左手抱人,右手轻轻抚摸着玥玥的头顶,木系异能自指尖涌出,努力抚慰这个受了惊吓、心有余悸的孩子。
“水并不可怕,只要能够控制住,它能成为我们的朋友,知道吗?”
在清凉的薄荷清香之中,玥玥的慌乱感渐渐消散,眼睛中重新绽放出天真的亮光,一颗心重新雀跃起来:“水,也可以,当朋友吗?”
林满慧点点头,眼眸间闪着明亮的光芒。这一抹璀璨的光芒宛如清晨初升的太阳,给了玥玥温暖与勇气。
玥玥伸出手,坚定地指着八大家中央的地坪,那里有一个洗衣的水池:“水,不怕!”
林满慧带着玥玥在水池边玩水,水流在她手中幻化出各种形状,水滴答答、细流涓涓、喷泉冽冽、水流哗哗……
玥玥渐渐放下那份紧张,欢喜地尖叫起来:“好玩,还要,还要。”
林满慧放下功课,带着小玥玥玩了一天的水,终于让小家伙不再害怕水,又恢复往日的活泼,咯咯咯地笑着、跳着,孙文姣这才放下心来。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还没平静几天,林家就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林景智经过女儿溺水一事之后,心有余悸的他更加严格约束林清玥,给她布置了不少学前的作业,毕竟今年九月,她就要上小学了。
学拼音、练写字、学数学,每天的时间安排得很满,就怕她跑出去又出意外。除了和自家人一起出门,不管哪个小朋友找都不允许出去玩。
约束了几天,林清玥很气闷,撅着小嘴对林满慧说:“姑姑,带我出去玩吧?我已经练完了字、写了算术题,还背好了爸爸写在门板后面的唐诗。”
林满慧点点头,背上一个背包,牵上她的小手,笑得有些神秘:“走,姑姑带你出去玩。”
姑侄二人和孙文姣打过招呼,就这么出了门。
等到下午两人回到家,孙文姣看女儿换了身衣服,头发带着丝水汽,露在外面的胳膊、腿都是晒过的痕迹,眼中满是欢腾雀跃,心中一跳,犹疑地问:“你们到哪里玩去了?”
林满慧也没瞒她,坦然地说:“我带她到采菱湖玩水去……”
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刚踏入堂屋的林景智听到,他怒不可遏,大声喝斥道:“林,满,慧!你好大的胆子,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让玥玥玩水,你竟然带她到湖边去?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似乎有什么卡住他的喉咙,林景智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满慧看着眼前这个关心则乱的大哥,温声道:“大哥,我是玥玥的姑姑,我有分寸呢。”
往事种种涌上心头,忙碌了一天的林景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大吼一声:“你懂什么?你有什么分寸!当年爸爸就是因为下湖捞螺蛳得了血吸虫病,得了肝硬化,后来再一劳累……我不准你们下湖、不准你们下湖,你到底有没有听见?!”
父母离世,是林景智心中永远的痛。
在他的思想逻辑里,父亲死于肝癌,根源是下水得了血吸虫病,所以他严令家中弟弟妹妹不许靠近采菱湖。
这一回,唯一的女儿差点溺水而亡,眼睁睁看着她躺在草地上一丝气都没有,差点失去亲人的恐惧让他最近天天做恶梦。
明明嘱咐过,不许下水、不许下水,林满慧竟然公然和他做对,又急又气的他眼眶发红,眼镜片上蒙上一层雾气。
林景智回到农场也不过三年,林满慧早已忘记大哥的这个规定。
血吸虫病是一种地方性寄生虫病,建国前曾在长江流域盛行,主要传播途径就是水边钉螺。要是感染血吸虫病,个个肚大如鼓,人称“大肚子病”,死亡率很高。
林景智的声音几度哽咽:“我听爸说过,他有一回下湖游泳,起来的时候浑身发痒,肯定就是那个时候感染的。如果不是新中国建立后,国家大规模防治,免费治疗血吸虫病,爸可能早就死,哪里还能有我们六兄妹。
可是,就因为血吸虫病的影响,爸的肝脏一直不好。先是体检得了肝硬化,爸也不重视,照样忙工作,到后来转成肝癌,迅速恶化。爸是怎么死的,你们知道不知道?”
林景智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第一次见到大哥落泪,林满慧的脚就像是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抬头直直地看着大哥,手脚渐渐有些冰凉。
带着林清玥熟悉水,下湖感受水的存在,她有水系异能不怕出问题,她的用意是好的。可是大哥是玥玥的父亲,他不知道自己有水系异能,他会担忧、害怕,他承受不起失去女儿的痛苦。
是自己太过激进,没有考虑到大哥、大嫂的心情。林满慧眼帘低垂,看着脚尖,虽说没有掉泪,但心里也不好受。
住在隔壁的林景信、林景勇、林景严听到动静,都跑了过来,看到一向刚硬的大哥掉眼泪,吓得个个目瞪口呆,话都不敢说。
“爸是活生生痛死的!痛死的!你们都小,没有见到爸临死前的样子。爸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痛得在床上打滚,嘴唇都咬得稀烂……”
林满慧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哥,已经过去了。”
林景智捶打着胸口,大声道:“过不去!在我这里一直都过不去!”他抬起手指着弟弟、妹妹,“不许靠近采菱湖,你们听到了没有?”
林景严反应最快,立马点头:“大哥你莫难过,我们都听话。”
玥玥吓得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呜呜呜……爸爸对不起,我再也不去湖边玩了。”
孙文姣走过来,将林景智的双手捏在手心,眼中满是怜惜:“林老师,你莫难过,以后大家都不去湖边就是了,放心放心,我们都能活得长长久久。”
在妻子温柔的安抚之下,林景智渐渐恢复理智,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板着脸严肃地扫了大家一眼。
“采菱湖,不许去,听到了没?”
林景严点头:“好!”
其余几个都齐声回答:“好。”
只有林满慧没有吭声,她还沉浸在愧疚之中无法自拔。
偏偏林景信当老师当惯了,在课堂上问一句:“听懂了吗?”底下一群孩子不管懂没懂都会大声回:“听懂了——”
这么多弟弟妹妹个个都说好,就林满慧一个人不说话,眼睛里还透着股倔强,林景智顿时来了脾气。
“林满慧!你听到了没有?”他抬起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林满慧,声音变得十分严肃,眼镜片后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老师的权威感。
林满慧平生最恨这样的目光。
“腾”地一声,火气就冒了出来。
她上前一步,与林景智目光相对,提高音量:“你跟我吼什么吼?我是你的学生吗?你站在这里跟我耍什么家长威风!”
第一次遇到小妹发威,林景智一时之间愣住了。
面对这个自己关心得很少的林满慧,他是心虚的。除了每个月十块钱,他既没为她煮过一顿饭、也没给她洗过一件衣裳,就连小时候的学习,他也从来没有过问。现在摆家长的谱,底气不足。
林满慧双目微眯,眸子里闪着不服输的光芒:“因为爸爸得过血吸虫病,就不允许所有人去湖边;因为妈妈难产而亡,就不肯生小孩。林景智!你就这点出息吗?”
林景智被小妹直呼其名,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林满慧,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你……”
孙文姣冲林景严使了个眼色,林景严忙上前拉着林满慧的胳膊往外走:“莫吵莫吵,赶紧回家吃饭去,四哥做好了晚饭咧。”
林满慧也是脾气来了不由人的主儿,双手向外一振,顿时甩开林景严。
她冷哼一声,盯着林景智:“你还是语文老师呢,因噎废食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懂不懂?”
林景智比林满慧大了足足二十一岁,当老大当惯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被小妹教训,怒极反笑:“好好好!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反了天了。”
既然要吵架,那就索性把话说个痛快。
林满慧道:“玥玥溺水,大家都害怕,我这个做姑姑的也胆战心惊咧。可是,难道就因为这个不许玩水、不许靠近水吗?大哥,我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并不多,我们应该迎难而上,熟悉水、驾驭水。”
林景智想说话辩解,却被林满慧抬手打断。
“小孩子天性爱水,你强行约束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带着玥玥在采菱湖,她有多么开心。我水性很好,一直在旁边陪着确保安全。玥玥很快就掌握了游泳的要诀,以后再也不怕水了,是不是?”
玥玥原本被父亲吓得哇哇哭,可是看到姑姑一点也不畏惧权威,与父亲正面对抗,顿时双目炯炯,牵着姑姑的衣角,勇敢地站着。
听到姑姑的问话,她挺起小胸脯,脸蛋红扑扑,响亮而清脆地回答道:“是的!玥玥现在不怕水了。姑姑游泳好厉害,她在湖里就像一条鱼一样,水就在我身边游荡,可是不敢欺负我。”
林满慧嘴角向上翘起,脸颊梨涡浅浅。有水系异能在手,采菱湖就像是她的后花园。整个人被水包裹,湖里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教玥玥游泳,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如果不是担心太过惊世骇俗,林满慧真想把采菱湖里最大的鱼给抓起来炖汤喝。
当老师这么多年,林景智向来都是教训人、讲道理的那个人,没想到今天却被小妹教训。
林景智后退半步,扶着桌子坐下,刚才的气势已经萎靡。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你长大了,又这么优秀,大哥我,管不了你了。”
林满慧也放平和了态度:“大哥,你总告诉我们人人平等。咱们家父母不在,兄弟姐妹就得互相尊重,谈不上谁管谁。我们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是不是?”
孙文姣扑哧一笑,将林满慧推着往外走:“好了好了,小妹以理服人,我们家林老师以德服人,各吃各的饭去吧。”
一场争吵就此停歇。
结果是:林景智认了输。
解除不允许靠近湖边的禁令,允许林清玥在有大人陪同下学习凫水。事后林景智悄悄对孙文姣说:“满慧有思想,能够独立思考,比我强咧。”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自豪感。
孙文姣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林景智的额头悄悄说:“小妹以前被那个赵志红欺负,所以她最恨人家用手指头戳她,你呀你呀,以前莫在家里摆老师的谱,听到没?弟弟妹妹都长大了咧。”
过得几日,米粉店来了一位熟人。
楚寒依然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眼中带着一丝疲惫。
看看时间还早,闻到米粉店里浓浓的大骨头汤香味,楚寒扬声道:“林老板,来碗炒码粉,三两,加鸡蛋。”
林景严听到是楚寒的声音,欢喜地走出来打招呼:“楚队长,今天怎么得空过来?”
楚寒坐在桌边,从筷笼中取出一双,夹了根酸萝卜放入嘴里,边嚼边点头,很随意地问林景严:“放假了?没去实习?”
林景严莫名有些紧张:“没,没去。”
楚寒瞟了他一眼,哑然失笑:“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师。”
林景严继续问:“您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去实习?”
楚寒点了点头:“你学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将来总得与老外打交道。暑期时间长,京都贸易公司也不少,你可以去试试。”
林景严连连点头,林满慧在一旁听得明白,取了个干净搪瓷茶缸,从大陶壶里倒出杯凉茶,递到楚寒手中:“天热,请喝茶。”
楚寒接过茶,入手清凉,低头见汤色微红,淡淡的茶香萦绕鼻端。他喝了一口,趁着林景严进厨房端米粉之时,轻声道:“分红下来了,等下给你。”
林满慧正想说什么,林景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米粉走了出来。排骨汤底、青椒肉丝炒码,再浇上一瓢林景勇最近开发出来的酸辣浓汤汁,面上盖一个煎得裙边枯枯的荷包蛋,真是开胃营养又美味。
楚寒接过米粉便开始专注地吃了起来,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林满慧眼睫毛微微颤动,如蝴蝶翅膀扑闪扑闪,一双明眸深如寒潭。楚寒躲着林景严跟她说这番话,似乎颇有深意?
一直到吃完米粉,楚寒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快速交到她手里。
林满慧接过,转身走进自己的东厢房,从信封里取出来一个淡绿色的存折。打开存折,发现这是个以自己名字开的活期储蓄账户,里面的金额竟然有一万元。
这么多钱!
上次给了楚寒一盆兰花,楚寒顺利办下公路运输的相关手续,拉了个运输公司出来跑长途。他承诺过给10%的干股,没想到如此雷厉风行。
运输公司才开张两个月,就能赚这么多?两个月一万,岂不是一年就有六万?这可是一笔巨款!
收好存折,林满慧深呼吸,努力压住内心那一份欢喜雀跃。
再走出屋,林满慧的脸上已经恢复平静,她冲楚寒微微一笑:“多谢!”林景严在一旁好奇地问:“谢什么?”
林满慧瞪了他一眼:“你管得真多!”
林景严跳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是关心你。”兄妹俩打闹了一番,有客人喊着收钱林景严才走过去招呼。
楚寒站起身,林满慧站在门口相送。
林满慧笑靥如花:“楚老板,财源滚滚呐~”一成干股,我这算是躺赢。
楚寒原本走出两步,听到她这略带点调皮的祝福,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夏日的风吹过,带着丝热气,拂起林满慧额前微卷的头发。眼前这个少女,为了五哥抡起书包打架、为了三哥帮忙开了这家米粉店、为了二哥送出三个人情……她一直在为哥哥们付出。
希望她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楚寒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感动,轻声道:“林满慧,现在哥哥们的生活都已走上正轨,你也该想想自己的人生怎么过了。”
自己的人生?林满慧忽然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