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邵小珊的询问中, 孩子武军慢慢将事情的过程说了出来。
小孩子才六岁,并不懂事, 遇到同伴落水,向第一个遇到的大人求救,并按照她所建议的去做,这很正常。
武军的母亲抬手狠狠地打他屁股,一边掉眼泪一边解释:“我也是急糊涂了,孩子过来找我,我以为渔场那边肯定会有大人救,所以就拖他到米粉店报信, 我哪里知道他都没喊人啊……”
武军不敢哭, 忍着痛,痛得狠了便尖叫起来:“我不敢了,妈!我不敢了!妈,我怕——”
声音急促而凄厉,旁边大人看不过眼, 扯开武军的母亲,劝说道:“事情已经发生, 你打他也于事无补, 要教训回家关起门来打,莫在外面搞这一套,看把孩子给吓的。”
邵小珊拦住武军母亲不让她再打孩子,耐心地询问武军:“你认得那个阿姨吗?”
武军摇头。
“如果让你见到她,能认出来吗?”
武军重重点头。
“她多大年纪?长多高?胖还是瘦?穿什么衣裳?”
武军虽然只有六岁,却口齿伶俐, 回答得很清楚:“是个年青的阿姨, 个子和妈妈差不多高, 不胖也不瘦,圆圆的脸,穿件浅蓝色的工作服。”
“是纱厂的工作服吗?”
“是的,我认得。”
按照武军的描述,这个刻意隐瞒玥玥落水消息,见死不救的女人是纱厂职工,二十到三十岁年纪,个子不高,圆脸,体型中等。
是谁?
林景信与邵小珊对视一眼,脑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名字——范志英。
林满慧示意孙文姣把林清玥抱起,回家洗澡换衣,千万莫留下后遗症。留下林景信与邵小珊继续挖有用的信息,把这个见死不救、故意贻误救人时机的狠毒女人找出来。
邵小珊拉着武军的手,和他的妈妈商量:“能不能辛苦一下武军,跟我一起去认个人?”
武军的妈妈忙不叠地点头:“是我家伢子做错事,差点害死玥玥和小毛,你们只管让他做事,一定要找出那个害人精!”
林景信不敢置信,喃喃道:“会是她?她也是见过玥玥的,玥玥还喊过她阿姨,怎么就能忍心做下这样的事?”
邵小珊面若冰霜:“多少罪犯,都是一念成魔。范志英今天与我们见面时穿的就是纱厂的浅蓝色工作服,看样子应该是准备去接中班。无意间走到渔场,看到玥玥落水,动了恶念,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说这些还早,我们也不过是怀疑,一切都等到武军指认之后再说吧。”
这两人本就是公安大学的学生,林景信还是军山派出所的在编人员,两个人带着武军一起先报了警,齐所长一听这事,立马让副所长老杨带着一名公安同志,五个人坐警车径直开往纱厂。
下午时分,警车开进厂区,顿时引来一堆人围观。
纱厂厂区机器轰鸣,噪声很大。刚一走进生产区,警车的警笛便被淹没在轰隆隆的声响之中。
林景信抱着武军走下车,问手中的小男孩:“让你指认坏人,敢不敢?”
武军被母亲那一通痛揍打怕了,眼神有些呆呆的,他看着林景信,悄悄问:“坏人会打我吗?”
邵小珊挥舞着手中拳头:“她做了坏事,心虚得很,肯定不敢打人。”
武军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她告诉我去找妈妈,就是坏人吗?她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她不像是坏人。”
林景信这才意识到自己高估了孩子对这件事情的理解,耐心地对他说:“她是大人,她知道玥玥和小毛落水了,对不对?”
“嗯!”武军重重点头。
“可是玥玥、小毛是谁救起来的?”
“是胡伯伯。”
“对,是胡伯伯发现人溺水,跳下塘救了起来。那么,让你去找妈妈的那个阿姨呢?”
武军似乎有点明白了:“那个阿姨没有救人,她跑了。”
林景信道:“见死不救,是不是坏人?”
武军这回终于挺起了小胸膛,大声道:“那个阿姨是个坏人,让公安把她抓起来!”
杨副所长与纱厂办公室治安科的同志对接好,按照林景信提供的情况,一起来到范志英的工作车间。
范志英今天上的是下午班,四点钟交班,现在正戴着白色帽子、穿着白色围裙全神贯注站在机器旁操作。身边似乎有人来来往往,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手指头、头发、衣服若是绞进这机器里,要的可是命咧。
直到有人拍打她的肩膀,范志英这才直起腰,转头望向来人。
是车间小组长万大姐。万大姐面容严肃,眼中意味深长,看得范志英莫名紧张,她大声道:“万大姐,什么事?”
机器声音太响,车间里说话都得用力喊,不然根本就听不见。久而久之,这里的工人都是大嗓门。
万大姐扯过她的胳膊,在她耳边大声说话:“外面有人找你,我先帮你顶班。”
范志英心一跳,咬着唇,转过脸望向车间大门,隐隐约约看到那里站着两个身穿公安制服的同志。
脚下似乎灌了铅,根本就抬不起来。范志英这一刻头皮一炸,平生第一次产生这么惶恐的感觉:我干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啊?我只是,我只是……转身离开了而已。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万大姐在一旁催促。
眼看着躲不过去,范志英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向门口走去。
她刚一出来,被阳光刺痛了眼睛,下意识地抬手挡在额前。一个清脆的男童声音在耳边响起:“就是她!就是这个阿姨!”
这一刹那,范志英紧张得一颗心缩成了一团。
不等公安靠近,范志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努力撑住,嘴里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林景信与邵小珊走到她跟前,眼中闪着寒光:“为什么见死不救?你不知道那是两条鲜活的人命吗?”
范志英摇头看着林景信,面色煞白:“我,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抓我?孩子溺水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会凫水,这能怪我吗?”
林景信的眼中满是愤怒:“你不会凫水,难道不会呼救吗?你指挥一个正在呼救的孩子回家喊妈妈,自己却偷偷溜走,这就是谋杀!心肠歹毒至极!”
范志英原本以为自己只不过是随意和孩子说了几句,不会有人在意。小孩子中午贪玩溺水,不救而亡,家属肯定会把怒火撒在武军这一个幸存者身上。就算孩子说是自己唆使,但谁会相信?都会以为是小孩子为了推卸责任胡乱扯出来的一个人。
再说,军山农场那么大,哪里就找得到自己?
偏偏,她遇上刑侦技术过硬的邵小珊,遇上心细如发的林景信,再加上林满慧水系异能晋级,救下两个差点溺亡的孩子,所有的悲剧都没有发生,大家这才能够平心静气地处理事务。
东窗事发,无可抵赖。
公安同志上前将她带上警车,林景信与邵小珊抱着武军站在车门旁边,一群人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纺纱车间的范志英怎么被带走了?”
“听说她见死不救,害两个六岁的小孩子淹死。”
“见死不救也要抓起来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刚才那个年青说她是谋杀……既然公安把她带走,肯定是有原因的。”
“唉!她平实看着老实本分,也不像是个坏人啊。”
范志英眼神呆滞地坐在车里,看到林景信与邵小珊并肩而立,男的英挺女的秀美,眉宇间正气凛然,当真是一对璧人。
她被这一幕刺激到,从车里探出头来,大声喊道:“邵小珊,玥玥是因为你死的,是你害死了她!你骂我枉做小人、骂我虚伪,凭什么?我老老实实一辈子,从来没有人骂过我,这回索性做一回小人……害死小玥玥,都是你的错!”
林景信没想到范志英这人都被抓起来了还不忘恶心人,他踏前一步,挡在邵小珊面前,大声道:“谁说玥玥死了?两个孩子都被人救起来了!”
范志英颓然坐回椅中,失神地看向窗外,嘴里喃喃道:“没有死,没有死?”
她挣扎着跳下车,一直冲到林景信面前,哀求道:“人没死,你们抓我做什么?我只是路过,我什么也没有做啊。我们以前是邻居、又是高中同学,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林景信恨她差点害死玥玥,眼睛里怒火迸射,声音从牙缝里透出来:“滚!”
邵小珊怒极,抱着武军,抬腿就是一下。
“扑通!”范志英摔倒在地,哀哀呼痛。
邵小珊厉声喝斥:“心术不正的小人、见死不救的恶人,无半分慈悲之心,你这样的人也配说老老实实一辈子?”
老杨从车上跳下,一把拎起范志英,怒喝一声:“搞什么名堂,你给我老实点!有没有罪,我们自然会调查清楚,你再闹我先把你铐起来!”
除了正在车间忙碌的人,纱厂职工都被这番吵闹吸引了过来。看到平时总是闷头做事的范志英被公安干警带走,都十分诧异,窃窃私语起来。
纱厂的女工多,大都做了母亲,听到治安科的同志把事情经过一说,个个义愤填膺。
“啐!真不要脸,看到孩子落水都不救!”
“不会水,难道不会开口喊人吗?她也快三十的人了,这点道理都不懂?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是的呢,你听她还不服气,说是因为林景信的对象骂过她,所以她故意要害人。”
“这样的败类,是我们纱厂的耻辱,就应该抓起来,让她吃牢饭!”
“小孩子没死,她好像还挺失望?啧啧啧,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没想到心肠这么狠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唉哟~去年我还给她介绍对象咧,幸好对方嫌她长得丑,她嫌别个长得矮,最后没有成,不然我这个媒人要被骂死。”
同事们的议论,如潮水一般把范志英淹没,让她喘不上气来。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唾沫星子淹死人”,深深的懊悔从心底涌出。
——遇到林景信和邵小珊,被骂得面红耳赤,心中妒火中烧,胡乱转悠,无意间看到渔场玥玥落水,恶念顿生。怎么就以为做了那样的事情,不会被人发现呢?
——为什么脑子抽了要做下这样的事?前途尽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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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林景信与邵小珊回到家,已近黄昏。
淡金色的光芒洒在门前的梨树上,树上结的黄绿色雪花梨个个有拳头大小。从连脊房那里移栽过来的四棵桔子树,花落结果,小小的桔子悄悄藏在枝叶之间,需仔细寻找才能发现。
纷杂惶然的一天过去,家依然宁静而详和。
玥玥溺水苏醒,洗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喝过姜汤之后整个人有点萎靡不振,缩在大嫂孙文姣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着众人,不笑不说话。
孙文姣心疼得直掉眼泪,但也没有办法,只得一直抱着孩子不撒手,一边拍着后背一边柔声安慰着:“没事啊,没事,妈妈在,妈妈一直陪着你呢。”
林景信满怀歉意地把事情经过一说,林家人都愤怒不已。
林景严一跳三尺高:“真是丑人多作怪!这姓范的丑女人竟敢害我家玥玥!”
林景仁咬牙骂:“把这恶毒的女人关进监狱,好好劳动改造!”
林满慧也没有想到害人精竟然是以前的邻居、看着老实的范志英。这次若不是老胡及时把玥玥捞上来,再加上自己有异能……神仙也难救。
孙文姣腾出一只手,紧紧抓着邵小珊,泪眼婆娑地说着感谢的话:“幸好有你,如果不是你心细多问了几句,恐怕我们都以为是武军那孩子吓慌了神。真是谢谢你,谢谢!”
邵小珊不敢居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如果不是我先前说话刺激到范志英,恐怕她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是我牵累了玥玥,才招来今天这场意外,对不起。”
林景智通人情,面对这个未来的二弟媳妇道歉,忙道:“这哪里能够怪你。范志英心术不正,因爱生恨,不是今天下手,恐怕也会有明天、后天,现在及时暴露,也许是件好事。”
看到缩在妈妈怀里一声不吭的玥玥,林景信感觉心口似乎有细针扎过,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抬手轻轻抚过玥玥头顶,安慰道:“玥玥不怕啊,已经没事了。是二叔没有处理好人际关系,拖累到你,二叔向你道歉。”
谁能想到年少时的一朵烂桃花,竟然能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殃及下一辈。
林清玥懞懞懂懂地抬起眼睛,眸子里水汽晕染开来,看着可怜兮兮:“玥玥,害怕。”
林满慧倒了一杯木系异能水,递到玥玥跟前,眼神鼓励:“来,喝点水。”
听到“水”字,再看到杯中荡漾的波纹,林清玥吓得仓皇失色,转过脸环抱着母亲,尖叫起来:“不要,不要水——”
林满慧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
林景智看到女儿这幅模样,真是既心疼,又愤怒,半天跺脚骂道:“我说过,不许玩水、不许玩水!为什么总是不听话?这一回是你小姑救了你,下一回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
他和孙文姣只有玥玥这一个孩子,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光是想到这种可能就喘不上气来。
林清玥紧紧搂着母亲的脖子,悄悄啜泣着,小孩子差点溺水而亡,那一份恐惧感让她透不过气来,身体在轻轻地颤抖。
一时之间,屋里充满悲伤。
林满慧收回手,自己将杯口水一饮而尽,若有所思地看着哀哀哭泣的玥玥,没有说话。
过得几日,林满慧抱着惊魂未定的玥玥,柔声问道:“玥玥是不是喜欢水,所以才会到鱼塘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