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比赛结束。
送走了赤羽城主后, 言必信也即将告辞离开。
见黑袍炼器师流露出告辞之意,掌柜和丁大师当即站起,走近相送。
他们两个, 一个作为甄卓儿心腹负责现场调度, 一个代表如意城炼器师来充当这场比赛的观众所。
这两人本来都做好拓展见识、一饱眼福的准备。
谁知比赛虎头蛇尾地结束, 而埋藏在事件后的真相,却又如此惊心而残酷。
直到起身相送言大师时,掌柜和丁大师仍存着几分沉思之意。
他们都不禁思考起两个问题:倘若被替代的是我的至亲,我认不认得出?
假若认出了, 这一剑我又能不能刺得下手?
思及此处,掌柜不由把羡慕的目光投向黑袍炼器师。
掌柜由衷地想着,真好啊, 言大师就从来不用担心这样的问题。
不仅是因为言大师炼器本领高强, 可以轻而易举地创造出辨识千面魔的法器。
更是因为言大师……额, 对自己的生命极为警惕,在千面魔出场的第一时间,就能轻而易举地发觉不对。
而且, 言大师根本不用纠结“这一剑我要不要刺”。
毕竟, 凭言大师一贯从心的作风,也无需他来思考责任、大义等种种重要问题。
只有他拎着袍子,第一时间飞奔到大街上, 狂喊“救命”的份。
脑海中浮现起那副场景, 掌柜的唇角轻轻弯了一下,又被他强行扯平。
言大师就在面前, 当面腹诽未免不够厚道。
而且, 回忆起不久前的生辰宴上, 言大师连续做出三次神准的预言, 掌柜的在这方面难免迷信起来。
他恭敬地请教言大师:“大师,不知道您还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忽然被当成神算子的言落月:“?”
对于言落月来说,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的前因后果,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她没搞清楚掌柜究竟在想什么,只好祭出万能答案。
“……多喝热水?”
掌柜的如闻仙音,当场毕恭毕敬地应下:“是,我明白了。”
既然言大师交代他多喝热水,那他回去以后就绝不喝冷水,也绝不喝茶水。
大师高瞻远瞩,交代的事情只管照办。这就是他在言大师身上学会的道理。
言落月:“??”
丁大师看了眼忽然抽风的老伙计,笑呵呵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两人陪着黑袍炼器师,一路行至垂花门,掌柜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关于您方才的指点,我已经明白了。不知对我这个人,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言落月:“???”
任言落月想破脑袋,也搞不懂掌柜的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要不是她刚刚炼制出寻踪罗网,简直要以为掌柜的被千面魔掉包了!
黑袍炼器师转过身来,仔细打量掌柜周身上下。
斗篷的阴影掩去了言必信的面容。
然而炼器师的目光仍然有如实质般,落在掌柜的肩头、身上。
掌柜下意识地站直了些。
片刻以后,言必信嗓音沙哑道:“天凉了,掌柜的多穿点吧。”
虽说修仙之人寒暑不侵,但马上都快入冬了,掌柜的身上还是只穿一件单衣。北风一吹,袍角就仙气飘飘地扬起一片。
这么打扮起来的确气质清疏,但旁人看着,心理上还是会觉得冷。
掌柜的恍然大悟:“是,大师的指点,我已经领悟了。”
他明白,他都明白。
“天凉”当然不是指如今的气温,而是在预示这魔物并起的世道。
大师也不是真的要他增减衣物,而是要他随身多带一些防御法宝!
言落月:“……”
言落月已经不想问掌柜,他究竟又琢磨出什么了。
在回身的前一瞬间,言落月余光瞟见丁大师双肩微抖,好像在忍不住地发笑。
一路将黑袍炼器师送出城主府,掌柜欠了欠身,最后一次忍不住发问道:“大师,您看……”
基于前两次不信邪得到的经验,掌柜认为,大师和他师妹的预言,最好能一次性凑足三条。
言落月被追问得彻底没了脾气,只好替掌柜凑齐了预防流感三件套。
黑袍炼器师低笑了一声,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戴个口罩。”
掌柜的不解其意:“……口罩?”
言必信抬手,作势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就是透气的覆面。”
深秋时节,正是快变季的时候。不管掌柜心里在想什么,防止传染病总不会琢磨出错吧。
留下这句话后,黑袍炼器师客气地冲两人点点头。
不待他们出言挽留,言必信就抛下还在思考大师话中深意的掌柜,袍角翻卷地大步离开。
——她要是继续留在这里,被掌柜的再问几句,言落月就只能让人多喝小柴胡冲剂了!
目送黑袍炼器师匆匆离开,眼看着人影消失在街头拐角,丁大师终于不必按捺,当场就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老友,你这回可把言大师惊个够呛。”
看看人家跑路的速度吧,分明就是在逃避掌柜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啊。
掌柜严肃地看了丁大师一眼:“你懂什么,大师交代的事情,必然有其道理。”
丁大师揶揄道:“好友,上次生辰宴上,言大师确实有些灵妙。但你可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掌柜的轻哼一声,心想,被当面推翻过六次判断的人又不是你。
——你是一直在旁边拆我台的那个!
掌柜:“好友,那咱们就走着看吧。”
……
很快地,仅仅是一天过去,掌柜就迫不及待地传讯给丁大师,邀请这位老友来店里见面。
丁大师前来赴约之时,口头略有微辞。
“百炼大会即将召开,我近日都忙着打磨技艺,临时抱佛脚。要不是老友你亲自相邀,我是绝不肯露面的。”
小小地发了一阵牢骚,丁大师才道:“怎么了,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掌柜坐得笔直,双眼发光,显而易见还没从兴奋中缓过神来。
“绝了,真是绝了。你可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丁大师茫然。
掌柜猛然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盏都跳了一跳。
“大师前日里让我多喝热水,我回去后,便让家人给我烧壶热水来,不必泡香茶了。”
“结果你道怎样?我那小儿子听了,居然扭扭捏捏地来同我认错,承认他在我的宝贝茶叶里养过蚕宝宝——哎呦,可气死我了这臭小子。要不是见我不肯喝茶了,他以为东窗事发,我说不准要喝那蚕屎茶叶喝到什么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
听完掌柜的倒霉经历,丁大师毫不犹豫地从胸腔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
丁大师挑起一条眉毛,调侃道:
“好小子,居然还知道主动投案,你家小儿子聪明伶俐,将来必定是个人才啊。”
掌柜用鼻腔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罢了,不提这小混账,省得闹心。老友,你可还记得言大师前日叮嘱我的第二件事?”
丁大师回忆了一下:“他说天凉了,让你多穿一点?”
“正是。自从言大师交代后,我立刻穿戴上一身防御法宝。”
掌柜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上佩戴的扳指亮给丁大师看。
他兴冲冲地说道:“今天早晨就起了作用!方才有个客人送来一只千机匣让我招鑫居鉴别。你知道的,千年前流行过一阵用千机匣陪葬的风俗,所以里面什么东西都可能有。”
丁大师真不愧是掌柜的多年至交,当场闻弦音而知雅意。
“这只千机匣里装了攻击盗墓贼的机关?”
“是啊。”掌柜的重重一拍大腿:“还好我特意带了全套的防御法宝,机关一样不漏,全给挡下来了。”
丁大师扯了扯自己的胡子,既觉得此事非常神奇,又有一点不敢相信。
“老友。”他慢慢道,“若是言大师不叮嘱你,你开启千机匣前,难道不会早做防范?孤证不立,我觉得这事不能归功在大师头上。”
掌柜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因为你还没听我说完第三件事。”
丁大师微微一愣:“第三件事……让你戴个口罩?”
“是啊。”掌柜的用一种奇妙到发飘的声音说道。
“你看我招鑫居,旁边就挨着东家开的茶楼,这茶楼里平时也卖点小酒。”
“就是这么巧,昨天正好有位姑娘喝醉了,从楼里出来,见到人就搂着脖子亲!我这店里的伙计被她强压着亲了个遍,就连老夫我也……哎呀!”
说到此处,掌柜羞煞地抬起袖口遮脸。
丁大师瞠目结舌:“怎、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掌柜的重重一顿足:“还有更离谱的呢,人家是个半步金丹,我这店里所有人捆在一起,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
丁大师:“……”
丁大师同情道:“嫂嫂怎么说?”
好友夫人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要是被对方知晓此事,这老头子半只脚都得踩进棺材板里了。
掌柜哈哈一笑:“你嫂嫂什么都没说。想不到吧,我昨天戴了一天的覆面,硬是没给人家碰着。”
说到这里,掌柜的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看看我们楼里的小丙吧,他昨天耳根后带了个印子回去,被罚跪了一晚上搓衣板,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呢。”
“要不是言大师嘱咐我戴个覆面,哎呀,好友,你今天能不能看到我这副完整的老胳膊老腿都说不定啊。”
丁大师:“……”
这一刻,丁大师甘拜下风,丁大师心服口服。
事实胜于雄辩,黑袍炼器师已经用铁一样的事实,再三证明了他的本领。
丁大师隐隐感觉,“言必信”这个名字里,可能就包含着某种神秘的玄学……
丁大师感慨道:“言大师,真是绝了!”
下次见到言大师,他也得跟大师探讨一二条做人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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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落月预料不到,自己的业务和形象,将要朝着更神秘的方向延伸。
此时此刻,她正在拆赤羽城主送给言必信的礼物。
言落月晃了晃匣子,那东西在匣子里碰撞出细微的声响。
按道理来讲,言落月先是拒绝了赤羽城主的大笔灵石酬劳,又拒绝了赤羽城主诚心奉送的地契。
孟准应该已经明白,黑袍炼器师有着坚决不拿灾区救命钱的原则。
所以他临走前坚持送给言落月的,大概是一件不那么贵重,但对于炼器师来说会很有价值的东西。
猜盲盒似地琢磨了一会儿,言落月才不紧不慢地打开匣子。
盒子里放着一张普通的残纸。
即使已经被后来人用心装裱过,但那泛黄的纸边、粗疏的线条,还是令它看起来显得十分寒酸。
但就是这样一张残破的纸片,却引得言落月睁大双眼。
她小心地捻起残纸看了看,很快又从储物袋里翻出另一只匣子。
这只匣子和孟准那只型号并不相同,是当年鲁家异母魔的事情结束以后,甄卓儿赠给言必信的礼物——传说中关联着天地异火线索的地图。
匣子打开,露出一张气质分外相似的沧桑残片。
言落月沿着撕裂的痕迹,将两片地图小心并拢。
就在它们沿着裂痕拼合的瞬间,泛黄的纸卷溢出一道淡淡白光。
随即,两片残图自动粘结起来,纸上原有的墨痕也发生了改变。
“……居然是这样。”
言落月捏着新得到的地图残片两角,迎着光仔细看了看,错愕出声。
当初拿到这张地图后,她一直没有费心研究。
直到今天又得到一张残片,言落月这才发现:小小的旧纸卷上卧虎藏龙,上面不但有着炼制过的痕迹,而且还铭刻了特殊的阵法。
特殊的炼制手法,使得残片藕断丝连,可以自发拼合。
而阵法则隐藏了地图记载的内容。
残片每拼合一次,上面的墨迹就会变化一回。
只有将所有残片都收集起来,地图才会显示出真正的路线。
言落月喃喃自语:“看来,这上面的记录一定非常重要……”
一个秘密之所以能得到这样精心的保护,一定因为它有着相匹配的身价。
言落月把二次拼合的地图残片小心收好。
现在,对于这次的百炼大会,言落月心中又多了一份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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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数日,一对来自鹤族的兄弟前来龟族借宿。
虽然龟族上下都在为今年的冬眠期做准备,但对于这两位妖族史官,族人们还是热情地给予了超规格的招待。
凌疏影和凌霜魂刚到族地门口,就被热情的龟族大叔大婶们团团围住。
“来吧,往这边走,屋子早给你们打扫好了。”
“不不不,你们可是史官啊,怎么能收你们的钱。”
“千万别和我们客气,来了我们龟族,就和到了自己家一样。咱们龟鹤两族,可是老交情了啊。”
鹤族同样是个长寿的种族,人间很早以前就有“龟鹤延年”、“龟龄鹤算”等成语。
而且作为依水而居的禽妖,鹤族在口味上也跟龟族有着很大的重叠。
这就怪不得大婶们保持慈爱的眼神,满意地看着两个漂漂亮亮的小酷哥,把各种爱心零食袋子往他们怀里塞了。
“来,吃我家的青虫干,又有嚼劲又地道!”
“这是虾米碎,咸咸的有滋味,你们就揣着当零嘴吃吧。”
甚至就连言雨,也遥遥抛了一袋雪花蠕虫粉过去。
言落月见状,压低了嗓子问言雨道:“雨姐,你也给他们送吃的啊。”
言雨超级小声地悄悄回答言落月:“是啊,你看这两个小郎长得多好看。”
言落月:“……”
哦,原来是爱美之心,龟皆有之。
言落月指指言雨腰间的另一个零食口袋:“那你把这个也扔过去呀。”
史官一共有兄弟俩呢,就扔一袋怎么够吃。
言雨摘下腰间装着小鱼干的布袋,手臂在空中画了个圈,却是放进了言落月的掌心。
摸摸言落月的小脑袋,言雨眯起眼睛笑了笑。
“这个还是给你吃吧——谁让我妹妹也好看呢。”
言落月和言雨手挽着手,好好地欣赏了一番鹤族兄弟的美色。
顶着言必信的马甲时,言落月也曾见过这对兄弟几次。但每次都场合不对,不能像现在一样,光明正大地盯着人家看。
直到现在随大流打量一番,言落月不由感慨,鹤族的腿真长啊,哪怕遮掩在衣袍之下,也能看出双腿又细又直。
鹤族的脖子也怪好看的,优雅洁白的脖颈,越发显得身段颀长挺峭。
难怪弟弟凌霜魂虽然只比言落月大个四五岁,但从视觉效果上看,硬是比言落月高出半个人来。
言落月百思不得其解,心想他们鹤族化人时是不是有什么秘技,不然为何脑袋连着脖子,脖子底下就是腿。
同样都是一袭单衣薄衫,穿在招鑫居掌柜身上,就让人想提醒他注意风寒。
但穿在这兄弟俩身上,却是峨冠广袖、博带宽袍,好一番冯虚御风的玉树风流。
不由让言落月回想起来,自己仿佛计划过,等到有钱了,就买一只白鹤妖兽作为代步来着……
额,等一下。这兄弟俩是用什么交通方式,从如意城移动到龟族的?莫非是自己飞过来的?
听了言落月的问题,言雨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长的路,自己飞不累吗。人家当然是骑鹤啊。”
言落月:“……”
言落月一时脑袋短路:“鹤妖……骑鹤?”
听起来感觉好奇怪啊。
言雨嗔怪地拍了一下言落月:“这有什么的,你怎么不说马妖也骑马,鱼妖也吃鱼呢?”
人类还耍猴呢!
就连他们龟妖,卜算时也得往火里抛龟甲,不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表演个原地脱壳吧。
言落月:“……哦,行叭,那我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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