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1 / 2)

    长乐宫外, 刘昊的脸色阴郁,看着刚刚被拖走的人。德百站在他身后,更有七八个看着肃穆的宫人面无表情地跟着。

    德百低声说道:“已经处理干净了。”

    刘昊的声音低沉, 透着些许尖细的锐意, “再不上点心, 这便是尔等的下场。”

    长乐宫和太后那处, 是宫内最好的去处。在殿前伺候的宫人不仅月俸极高, 地位也与旁人不同。

    可是再好的地方, 也得有命活着。

    如今长乐宫内的宫人, 能活到现在,全都比常人要谨慎得多。

    尤其是知道陛下的雷点, 不会轻易涉及。

    ……“轻易”却也不能够。

    一旦涉及,就没得活下来的时候。

    刘昊冷冷地说道:“老太医呢?”

    “已经在长乐宫内。”

    刘昊这才收敛了神色,变得温和了些,“宗正卿还在, 那倒是无碍。”

    没有谁比长乐宫殿前伺候的人, 更希冀看到莫惊春的了。

    莫惊春在,那长乐宫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平静。

    长乐宫殿前, 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御医身后跟着个药童,两人一前一后埋了进去。正在次间坐着的莫惊春得了消息,便掩下手里还在看的书籍, 几步起身,“老太医。”

    莫惊春朝着院首欠身,老太医也笑呵呵地朝着他行礼。

    两人对坐下来, 正始帝早些时候被太后叫走, 如今这长乐宫内倒是只得这两人。

    门外候着的几个宫人, 都是在莫惊春跟前面熟的。

    没到刘昊德百的地步,可若是他在宫中,往往是这几个人来伺候。

    老太医原本是来为正始帝请平安脉的,如今逮住莫惊春,却是先行为他诊脉了。他捋着胡子,慢悠悠地按压着经脉,“宗正卿的身体倒是比从前好上许多。”

    莫惊春微讶,“从前?”

    老太医笑着说道:“是啊,比起一二年前,确实好了些。”

    莫惊春敛眉,看起来是有些讶异。

    老太医收回手,正经地说道:“宗正卿的身子骨好,除了吃食上需要注意一二,旁的倒是无需在意。”

    莫惊春道:“老太医,劳烦您了。”

    老太医笑着摇了摇头,“您要感谢的人,却是自己。从前宗正卿郁结于心,再是如何强身健体,这武艺在身也是无用。如今宗正卿心中开阔,不再郁郁,自然要比从前好上太多。”

    莫惊春抿唇,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缩,不知是被老太医说中了心思,还是另有他想。

    莫惊春移开眼神的片刻,老太医却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陛下和宗正卿相得无间,本该高兴……

    莫惊春:“陛下近来身体如何?”

    老太医回神,斟酌着说道:“倒是比从前好多了,陛下如今夜间多梦的情况也减少了许多。不过最近,宗正卿跟陛下的相处时日,怕是比从前要多了不少?”

    不只是莫惊春要问老太医,老太医偶尔也是要问莫惊春。

    毕竟遇到陛下这样不配合的病人,要治病也着实是难为。

    莫惊春神色不太自然,面色微红。

    老太医却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爽朗地笑着:“有宗正卿在,陛下总是更为克制一些,或许也与这有关。”

    莫惊春抿唇,轻声说道:“然这是治病救人,与人又有何干系?”

    老太医笑着说道:“为何没有干系?老朽曾听说,宗正卿手下有个一脚险些踏进地府的小厮,最终是在家人的呼唤下得以醒来的?

    “传出来显得神乎其神,可实际上人力难以衡量,人之情感,或许也有极重的分量。”

    这并非老太医为了哄骗莫惊春而胡诌的话,而是他这些年下来的总结。

    先帝在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负责着正始帝的身体,自然也见识到了先帝为了安抚正始帝所作出的努力。只是父子亲情,血浓于水,这样的情感不会发生剧烈的变化,又因天然的血脉联结,所以才能变得如此稳定。

    可惜的是先帝故去后,如今莫惊春确实更能稳定公冶启,却也成为他的缺陷。

    是铠甲,却也是弱点。

    莫惊春和公冶启从前各自独立,如今在情爱中纠缠为一体,比起血缘更不稳定,暴戾复杂的情绪难以排解。

    尤其是在彼此全然不和的地方碰撞时,更是一种惨烈的景象。

    老太医正捋着胡子跟莫惊春灌输自己的想法,岂料门外有人大步跨进来,只说了一句,“荒谬!”

    却是一身常服的公冶启。

    那是大红的色彩,张扬飞舞,跨进来时,就像是跃动的焰火。

    帝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方才却是站在外面听,也不进来。

    莫惊春起身,若有若无地挡在老太医身前,无奈地说道:“陛下,您就是光明正大进来听,却也是没什么。”

    方才险些被吓了一跳。

    公冶启背着手说道:“寡人就是站在外面光明正大地听。”他人都站在门外了,明堂内的两人说得认真,没发现他回来,这难道还是他的问题?

    帝王好好一个大男儿,却说得好像有些委屈。

    莫惊春哭笑不得,主动上前捉住公冶启的手指,这才看向老太医,“您还是先回去罢。”

    本来老太医是为了给正始帝请脉才过来的,偏生撞上这事。

    老太医自然也是愿意。

    只是他还未动弹,却听得帝王冰凉的话语。

    “血脉相连便是一个笑话,重与不重要,不过端看这人。寡人膝下唯独大皇子一个血脉,若是看重血缘,岂不是得立他为太子?”

    正始帝的话分明温和平静,却是惊得老太医和外头的刘昊德百等人猛地跪了下去。

    唯独莫惊春站在正始帝的身旁,要跪也跪不了。

    帝王的手正死死地捉住莫惊春。

    正始帝:“当然,若是夫子可以生的话,寡人倒是不介意。”

    这般荒唐的话说出来,惹得莫惊春狠狠的一眼。

    那羞恼愤怒的眼神,着实让帝王心神一荡,含笑说道:“难道寡人的话哪里不对吗?”

    跪倒在地上的老太医突然抖了一抖,深深趴俯下去。

    他想起从前有过一日,正始帝莫名招他过来,问了他一个特别奇怪的问题。

    “男子会怀孕吗?”

    这问题,就跟当初有个太医从东宫回来,两眼发昏地看着他,喃喃说道男子会泌乳吗一样诡异。

    但是老太医还是从各个角度阐释了一下男子不会怀孕这个事实。

    正始帝显然有些失望。

    可男子怎可能怀孕?

    这……身体本来就没这个能耐。

    如今想来,难道那个时候,正始帝的这这一番话,是给莫惊春准备的?

    老太医:“……”

    宗正卿知道陛下荒谬至此吗?

    如果莫惊春知道的话,他会绝望地点头。

    正始帝这脾气看起来突如其来,却是有迹可循。

    血脉子嗣从不是他所喜,更被他所憎恶。

    老太医虽然知道正始帝不喜欢大皇子,却不知道这内里有更深层的缘由。

    老太医在莫惊春的目送下离开,而他则是看着正始帝,无奈地说:“陛下不是刚从太后那里回来?”

    怎么又生气了?

    莫惊春莫名觉得,方才正始帝的火气大抵是跟太后有关,可是陛下跟太后的关系已经逐渐变得融洽,许久不曾争吵过。

    正始帝:“她想让寡人将大皇子带回来。”

    莫惊春:“太后有这样想法,也是正常。”

    大皇子险些出了事,即便莫惊春知道任务完成,就说明大皇子并无大碍,可也不能完全相信精怪的话。

    说不得就要再在哪里冒出来些许问题。

    人还未平安抵|达京城前,说什么都是空话。

    正始帝:“如今派去的人马已经足够,就算再派人过去,等到了的时候,也就剩下几天,何必如此着急?”

    他那模样,让莫惊春忍不住想笑。

    陛下可知道,他这模样,就像是要糖却吃不到的孩子?

    莫惊春宽和地说道:“陛下,推己及人,若是眼下那人是我或者太后,难道陛下还会这般坐而待之吗?”

    正始帝的脸色透着少许阴森,阴恻恻地说道:“想都不要想!”

    莫惊春笑了起来,“既如此,便是为了太后,再派人过去,也是无妨。”

    正始帝并非不能感觉到这其中的差距,只是他懒得去做。

    他确实薄情。

    对于无用的,不在意的存在,便是连利用的念头都懒得升起。

    到底是听进去了莫惊春的劝说,正始帝还是叫人再点了人马,午后就出发。

    莫惊春心下松了口气,他不希望太后跟正始帝再起争执。

    他见过太后。

    太后是个矜傲的女子,正始帝其实与她有些相似,两人的性格都算不得柔和,一旦起了冲突,太后也是个倔强不肯低头的人。

    不然正始帝跟太后也不会闹出来这么多矛盾。

    但到底再如何,正始帝唯独在意的人,却也只有这么几个。

    莫惊春恍惚了一下,他似乎已经有段时间没再想过,关于正始帝是不是会移情别恋的念头……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

    如此诡谲,不过是短短几月,人便被无知无觉地侵蚀到这地步。

    仿佛从前的种种不喜痛苦,已经全然再想不起来了。

    正始帝捏了捏莫惊春的耳根,“在想什么?”

    “你。”

    莫惊春坦然地说道。

    他的确是在想他。

    只是正始帝的脸上流露出古怪的神色,“不会又是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莫惊春敛眉笑,“陛下多虑。”看着正始帝这张漂亮张狂的脸,再想着他所说的话,如此强烈的反差和偶尔流露出来的柔|软,实在让人无法不动容。

    正始帝的俊美漂亮是肆意张扬的,透着锐利逼人的寒霜。

    正始帝可不知道莫惊春心里在赞叹他的美丽,平静地说道:“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届时,莫家府上,怕是很热闹罢。”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今年大兄不能及时回来,顶多只是守夜,便要结束了。”家里终究是少了个人。且莫广生在,依着他的性格,会带着几个孩子在外面顽,整个府上才叫热闹。

    如今他不在,徐素梅也不好跟着太晚,顶多守着礼节到子时,便要结束了。

    莫惊春出宫的时候,卫壹坐在车架上说道:“郎君,袁郎君说是约了张学士。”他说了时间和地点。

    既然是这两人相约,那肯定也是约了莫惊春,不然卫壹不会有此一说。

    肯定是袁家派人过来了。

    莫惊春:“那便去罢。”

    不过话是这么说,可是人到了傍晚,莫惊春还是被事情绊住了手脚,等他匆匆赶了过去的时候,袁鹤鸣已经跟张千钊吃起酒来。

    袁鹤鸣看到莫惊春,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瞧瞧,这一回可不是我在劝酒,而是他自己也乐意的。”

    张千钊的手边摆着一个酒坛,看起来真是喝了不少。

    莫惊春解开大氅,惊讶地说道:“这是怎么了?”

    张千钊算是他们之中岁数最大,膝下几个孩子都有十岁出头,平日里行事异常稳重,如此动作着实让人诧异。

    平时,他也不贪酒。

    张千钊吃了一口酒,脸上透着红晕,“不是什么大事。”

    莫惊春看袁鹤鸣还笑得出来,那确实不算大事。

    他坐下来,吃了几口菜,才听得张千钊嘟哝着说话。

    张千钊叹息着说道:“你也知道,目前找到的窦氏藏书都在翰林院,可实际上这数量顶多不到五分之一,而余下的部分,现在不仅是官府在找,其他世家子弟不少也是奔着这个来的。”

    莫惊春颔首,这确实是一件花费许久的事情。

    而且他清楚这事情究竟会不会结束,还得看正始帝究竟如何打算。

    对张千钊来说,这不会是一个短期苦恼。

    这是一个长期的麻烦。

    “……昨儿,翰林院内有人发现第二批送来的古籍中,有着东郭禹所写的《云生集》,还是真本。”

    莫惊春原本还在吃酒,被这话惊得连连咳嗽,浓烈的酒水呛入喉咙,烧得他生疼。

    袁鹤鸣一边大笑,一边提着温水给他倒。

    莫惊春连喝了两杯,这才回过神来,眼角带泪地说道:“真本?”

    “真本?”

    张千钊沉痛地点头。

    东郭禹是前朝一个著名的书法大家,他所创造的东郭体独一无二,尤其是当年他在醉酒状态下发狂所写的《云生集》更是世间罕见的珍品。

    此物乃是东郭禹一气呵成所做,即便是事后他醒来,想要重新再写,却也写不出那样如痴如狂的书法,再也沉浸不进那狂情纵意的情态里去。

    东郭禹因为这平生不曾达到的高度,日后再写不出这样的书法,从此绝笔。

    东郭禹在前朝就已经是被世人传颂的大家,到了这后朝,对于东郭禹的《云生集》的推崇更上一层楼。

    没有哪一个学习过书法的人在听到《云生集》真本时会不动容!

    莫惊春也不例外。

    张千钊看着莫惊春,脸色更加苦涩,“这还是今儿下午发现的,结果东西还没呈到御前,消息早就传了出去。窦氏登门了。”

    此前窦氏一直很隐忍。

    许是因为自家人闹出来的事情,觉得过分丢脸。

    每次只有在新的东西挖出来送到翰林院时,会有专人跟着官府一起去确认清点,却是没表露出着急的态度。

    原本张千钊为此还高看窦氏一眼,结果这一回《云生集》出来的消息,窦氏再坐不住,乃是由着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一起登门。

    翰林院也算是官府衙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

    可一来,窦氏勉强算是苦主,二来,除了窦氏外,还有旁的闻风而动的世家大族。

    那可不是一家,两家。

    张千钊再是能理解,也架不住这么多人一起上门。

    翰林院本来是清贵的地方,结果被这么一弄,就跟菜市场一样。

    他自然可以拒绝,但是这其中却也不发身份地位比他还要高的人在,着实麻烦。

    袁鹤鸣嗤笑了声,“要我说,你便是让人将他们全部都打出去又能如何?直接将他们扭送京兆府,治他们一个擅闯的罪名。”

    莫惊春分神看了眼袁鹤鸣,发觉他在跟着陛下办事后,这手段也趋向狠厉。

    张千钊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们就是从京兆府出来的。”他的语气平静,颇有种自己已经快要升天的扭曲淡定,“京兆府敷衍他们东西还未找全,他没有权力将这些东西立刻分割还给窦氏,结果窦氏就只能来翰林院了。”

    莫惊春叹了口气,这也不能算是窦氏无礼。

    毕竟这样的东西确实是无上珍品,不管是哪个世家大族,即便是皇家,这样的孤本都是可以传世的。

    《云生集》这东西失而复得,对窦氏来说,是好事。

    却也是坏事。

    莫惊春:“你能出来,怕是有人给你挡了一挡吧?”

    张千钊叹息,“东西现在正在顾柳芳手上,他的秉性大家也都知道,是绝不可能将东西据为己有。而他现在人也在翰林院,说是要彻夜钻研,判断真伪。”

    但这东西,若是假的,怎可能不到一个下午就掀起这样的巨浪?

    顾柳芳此举是帮了张千钊,却也不可否认他心里怀揣着想要钻研的想法。

    但暂时确是他,稳住了局面。

    莫惊春:“你还是太软绵了些,即便苦主的东西暂存在翰林院那里,但除了窦氏外,其他的人也无权擅自进入翰林院。就算翰林院外车水马龙又如何,不给进,难不成还能擅闯?”

    张千钊幽幽地说道:“按理说是这样,但是下午,连秦王都来了。”

    那老王爷是真爱书法,也没想着能独占,就想着观摩一下。

    整个下午,他就跟顾柳芳泡在一处了。

    袁鹤鸣抱着酒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捂着嘴说道:“谁让你倒霉呢?都是文弱,又是身份不凡,就说只是来看看,理上是不许,可是强硬了又不行。要我说,你最开始就不该接下来这烫手山芋,看着算是不错,可谁来都能揉搓,可真是烦人。”

    莫惊春把玩着酒盏,无奈地说道:“毕竟那可是《云生集》。”

    前朝这东西还未失踪前,就有人出过百万黄金购买,却被天下人嗤笑铜臭味太重。即便是这样高昂的价格,在读书人的眼中,却是配不上《云生集》的地位。东郭禹的后人也不肯贩卖,只一直珍藏,直到乱世中颠肺流离,最终消失在战争洪流里。

    谁成想,居然一直藏在窦氏里。

    袁鹤鸣若有所思,“这东西若是当真是孤本,那……”

    莫惊春忽而说道:“我记得,东郭禹的后人,还在世吧。”

    张千钊猛地抬头,看向莫惊春。

    莫惊春的手指抵着额头,冥思苦想起来,好半晌,他认真说道:“我没记错,东郭禹的后人,确实还在世。我隐约记得,正始二年,孟怀王娶妻,那位郡王妃出身,便是东郭家。。”

    袁鹤鸣哈哈大笑,拍案说道:“若是真的,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这东西是出自东郭禹之手,落在窦氏,如今被重新寻到,却是恒氏发掘出来,最终暂时藏书于翰林院。

    不管是东郭后人,窦氏,恒氏,甚至都有资格争夺。

    如此种种,却不是轻描淡写就能压下的浪潮。

    而《云生集》这种孤本的价值,却已经不是金钱能衡量。

    张千钊赫然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从明日开始,除了窦氏外,其余人,便是王爷亲临,也再不许入内。”

    若是为了《云生集》,那还是免了吧。

    袁鹤鸣笑着说道:“我给你寻摸一下,要是那东郭后人还不知道此事,我便速速将此事流传出去,务必帮你将这水搅得浑浊,再不叫任何一人捉着你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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