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推移着。
春末也步入了夏初。
三天前。
虎次郎接到重要工作, 不情不愿的出差了。
在那个没有移动通讯且交通还不够发达的年代,几乎是稍稍远一些的工作都能够被称之为出差。
虎次郎先前为了照顾卯生而强行推脱了不少工作,直到他身为族老的生父亲自将一叠厚厚的任务交到他手中,冷着脸让他去完成。
“少主倒下了, 难道你也要倒下吗?”
板着脸的虎次郎父亲这么质问道。
神情也好, 语气也好, 他都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以及大义凛然的味道。
“你要明白少主对你的器重, 哪怕你再不愿意, 也得有在少主走后担起大任的意识……没人会期待一个颓丧的接班人!现在鹤见家需要高端的战力弥补少主病重后的空缺, 没有你耍性子的空余!”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在卯生去世后,身为族老之子、宗家血脉中实力仅次于卯生的虎次郎就会成为新一任的少主, 代替对方成为鹤见家的未来掌权者。
卯生病重了快一年了。
虎次郎不能一直守着对方、不分担家族的压力。
虎次郎也明白这一点。
因此在接到父亲的任务要求后,他迟疑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最迟一周后就会回来。”
离开前,虎次郎特地去拜访了卯生,这么故作轻松的说道:“这次我要去京都那边,你喜欢那里的茶对吧?我会给你带一点回来, 你就期待吧。”
然后又恭敬的和佐知子说道:“夫人, 如果有什么需要, 请和接替我守卫工作的千裕和千景说,他们会替你处理好一切问题的。”
鹤见千裕, 鹤见千景, 他们俩人是卯生手下的追随者,实力不错。
卯生人缘好, 但因此利益相冲而在外结下梁子的敌方势力也有不少。
考虑到鹤见家的高端战力要比顶尖世家稀缺不少, 族地的防护措施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为了避免卯生病重失去战斗力之后被敌对方刺杀, 虎次郎仔细的安排了人去保障他们的安全。
虎次郎本以为危险只会来自外界,而这一判断,也成为他一生中最无法释怀的事。
。
随后。
便是鹤见家历史上最惨痛的事件。
1958年初夏。
虎次郎出差三天后,祭祀的仪式悄然准备完善。
而负责守护、照顾卯生与佐知子的守卫千裕和千景,则是在某一天毫无心理准备的被他们视为“自己人”的虎次郎父亲的势力悄然支开、控制住。
虎次郎的妹妹从她身为族老的父亲那里窃听到了一些关键字,年幼的女孩子不安的去和佐知子通风报信,引起了佐知子的警惕。
佐知子焦急的想要寻求帮助,但却被更快反应过来的族老一方势力被单方面的囚禁、断绝了一切的联系。
通风报信的虎次郎妹妹也被拖走、关了起来。谁也不知道她受到了什么惩罚。
等一切结束之后,虎次郎的妹妹已经成为了如同她母亲一样沉默又不敢吭声的顺从木然的性格。
祭祀当天,下了细微的雨。
佐知子绝望的看见她的孩子被强行抬走。
负责看守她的守卫在佐知子的苦苦哀求下抿着嘴后退了一步。
守卫大约是想着这个时间佐知子已经赶不上了,便任由着昔日少主的母亲离开。
“你趁现在逃离鹤见家吧,现在的话……鹤见家的看守是最弱的,你直接离开也不会被发现。”
守卫说着,然后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了佐知子。
他想:没有了卯生少主庇护,被家族视为最佳母体的佐知子夫人未来肯定不会好过。
可佐知子没理他。
已经濒临癫狂的女人拒绝了帮凶那廉价至极的善意。
她穿着一身华美漂亮的紫白渐变花纹和服,外搭着长及小腿的鹤纹羽织,一头墨色的长发乱糟糟的垂着、黏在脸上——就这样大口喘息着冲进了后山。
佐知子很弱很弱。
但她在此时此刻却跑得停不下来
佐知子拼了命的沿着雨后山路的泥泞脚印追过去。她脚上的木屐早已消失,白色的足袋也依旧被山路石子割破,过于脆弱的脚底顿时鲜血淋漓,血液染红了足袋。
摔跤了就爬起来,精致的华服沾满了泥土和污水也无所谓。
她一刻不停的奔跑着。
哪怕肺部刺痛、手脚快要绷断、过于艰险的路让她摔得头破血流……她也浑然不觉。
佐知子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苦了。
直到体内拥有庞大但无法使用的咒力的她突破结界、终于沿着偏僻的山路抵达祭坛,佐知子才在目睹了祭祀现场后发出了落魄绝望的悲鸣。
“我的卯生……我的孩子……”
“他是光啊,他为了家族付出了那么多,你们不可以这么做……让他正常的闭眼吧,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
佐知子放下了一切尊严的哀求着。
但疯疯癫癫的她却被强行按在了地上,被禁止向祭坛上的青年靠近。
佐知子的指甲不管不顾的在地上抓挠着,很快就变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她……她是怎么到这里的?不,她是怎么突破后山的结界的?”
“不知道,但是别让她靠近,影响了仪式就糟糕了。”
族老势力的人细碎的交谈传到佐知子耳中,而佐知子死死看着祭坛上滴落的血迹。
一切都显得无比荒谬。
。
鹤见佐知子这辈子有两个最爱的人。
一个是给了她为人尊严、勇气、自由和鼓励的丈夫。
一个是她可爱又懂事温柔、像是太阳一样的孩子。
但最后,她却一个都没有了。
为什么呢?
佐知子不明白。
她身上是有什么厄运吗?
她爱的人,永远都得不到善终吗?
或许是母子之间的感应,躺在祭坛阵法中心的卯生最后一滴血液被身下的阵法吸收干净、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佐知子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我那么温柔的孩子非得短命,你们这些人渣败类还记得他的努力吗!?凭什么你们能够活到老?”
女人眼泪滴落,尖锐的质问和唾骂传入沉默无声的族老们耳中。
“老天啊,你没有眼睛吗?”
佐知子又哭又笑,她绝望痛苦到无法呼吸。
“卯生、卯生、我的卯生——”
一无所有的女人喃喃着,她体内隐藏着的庞大咒力在一点点的突破限制。
有着最强诅咒天赋,却只能够在极端的、濒死般的绝望和痛苦中使用力量的「咒女」,在无意识间给予了她死去的孩子一生仅此一次的、名为「爱」的最强诅咒。
“不要死啊,活下去啊——”
太阳陨落了,火种熄灭了。
为此而恸哭着的佐知子伸出伤痕累累的手,竭尽全力朝那遥远的天空挽留。
咒女觉醒后的诅咒,扭曲了她死去的独子那尚未消散的灵魂。
。
于是祭坛中心、那具残破的让人惨不忍睹的尸体残骸上,浑浊又压抑的力量开始聚集。
在周围人猝不及防的震惊目光下,最危险可怕的特级咒灵诞生了。
——脸还是那张脸,但昔日纯粹的宝蓝色眼眸被凝固的血色取代,黑发化为老者般的死白,白皙的皮肤也如同被污染般转为暗沉的深色。
顶着阴森的非人骨角与骨尾,熟悉又陌生的新生怪物发出了无理智的低吼。
「活下去」。
由最强的特级咒术师堕落而成的特级咒灵的脑海里被刻下这三个字,随后结合咒灵的本性,被点燃了杀戮本能。
——只要能够杀掉一切,就能排除一切风险。
不分敌我、不限范围的杀戮开始了。
。
鹤见卯生最喜欢他的母亲。
自父亲离世之后,他的母亲便是唯一一个不因为他力量、不因为他品格、不因为他所做的成绩而爱他的人。
只是因为他是卯生,所以被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