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饮下酒。
……
黄昏时分,红枫落叶。
一身红色绣金锦衣的雲邪走入了浮生仙道府邸。
墨青梧已经坐在院中等待,他在抚琴。
雲邪走进去,靠在红枫树旁:“我来了,你想怎么样?”
他没有说,你想说什么,而是,你想怎么样。
显然,他清楚知道墨青梧叫他来的原因。
墨青梧的琴弦缓缓,望向他:“应该是,你想怎么样才对。”
他们之间并没有误会。
昨日。
他们打起来不久。
温泅雪推开门走出来,站在廊上,说:“为什么打架?我刚刚不小心摔倒了,他想扶起我来着。你是误会了什么吗?龙渊。”
墨青梧望向雲邪:“龙渊?”
他们从没有什么误会,需要龙渊替雲邪来传话道歉。
这不是传话,而是一个试探。
试探的是一个只有雲邪和墨青梧知道的信息和彼此的态度。
墨青梧的琴弦缓缓,他望着雲邪:“他为什么叫你龙渊?他到底是谁?让向来骄傲狂妄不可一世的神剑泽少主雲邪,要在他面前冒充龙渊?”
因为无法当众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说,为了不给墨青梧机会,在温泅雪面前揭穿,他根本不是龙渊,而是雲邪。
雲邪才和墨青梧打了那一架。
这才是这场冲突背后的事实和真相。
有些话,只能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说。
雲邪为什么冒充龙渊?
墨青梧不揭穿雲邪,是想干什么?
雲邪望着墨青梧,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懒洋洋的笑容,眼中却毫无笑意:“他是,温泅雪。”
砰!
琴弦断裂。
墨青梧望向雲邪,眼神从未有过的冷厉:“你说什么?”
雲邪笑着:“我为什么一定要娶他?为什么不能让龙渊看到他的脸?为什么让他误以为我是龙渊?三百年,凡人,这样的巧合,你当真没有怀疑和猜测?”
墨青梧面无血色:“没有。”
他从未想过,他怎么可能想到,温泅雪三百年不是死了,而是被带去了魔界,沦落为无数魔君的鼎炉。
手指握紧,琴弦勒紧掌心,血珠沁出。
他们当年到底犯了怎么样的过错。
雲邪不笑了,他面无表情:“我不能让龙渊知道这件事,他也不能再做太子妃,他这样的身份,即便是与我结为道侣,满世界的风言风语你也已经看到了,若是和龙渊一起,他会活不下去的。”
墨青梧眼神冷厉望着雲邪:“你想过,也会发现吗?他如果知道你冒充龙渊,他如果以为,这是龙渊故意的,他会怎么想?”
雲邪:“在结契之前,我不会让他知道的。结契之后,他就是我的道侣,他会拥有整个神剑泽的后盾,我会补偿他。”
墨青梧:“荒谬。结契的时候怎么办?到时候你也替龙渊来吗?他那时候就会听到你的名字!”
雲邪挑眉,神情桀骜:“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反正也不爱龙渊。和我结为道侣还是和龙渊结有什么要紧?”
墨青梧一怔:“他不爱龙渊?”
雲邪微微烦躁:“龙渊待他一点也不好,三百年前就不好,更何况有三百年那件事……他恨龙渊,不肯答应和我结契。我也有些后悔,一开始不冒充就好了。”
墨青梧冷静地说:“的确是个馊主意,但你不冒充也一样,三百年前龙渊是为了救你,置他于不顾。他如果恨龙渊,也会恨你。”
雲邪理所当然地说:“你现在知道了,也没有在龙渊面前揭穿我冒充他的这件事,你帮我。”
墨青梧:“你想我怎么帮?”
雲邪望着他,意有所指:“你和龙渊,一个支开我,一个突然拜访,又是想做什么?”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隐瞒。
墨青梧和盘托出龙渊的计划:“他不知道那是温泅雪,觉得配不上你,他也不知道你娶温泅雪是为了他,所以要阻止这门婚事,计划将消息泄露给魔界,趁着魔界截人的时候,让那个人消失。”
雲邪脸色一变:“消失?怎么消失?”
墨青梧淡淡道:“送回去魔界,死了,藏起来,左右这几种法子,还能如何?”
若不是他临时起意,去见那个人一面,意外揭穿了此事,事情的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温泅雪再一次沦落到魔界……
雲邪显然也想到了,脸色瞬间阴沉。
他好半天没有说话,忽然嗤笑出声。
“怪不得他讨厌我,讨厌我们,我有时候真的觉得,龙渊也好,我和你也罢,我们所有人都像是个怪物,对他而言,是比魔界那些魔头更可怕更残忍、冷血的存在。”
墨青梧一直知道。
所以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强者随随便便一个想法,便轻而易举抹杀弱者的一生,左右他们的一切。
不接触,没有关系,才是对彼此最好的。
“他不该来玉京仙都,你也不该再带他回来。”
雲邪嘲弄:“不带他回来,默认他死了,把他藏起来一辈子不见人吗?”
他想起,他说会一辈子照顾温泅雪的时候,温泅雪笑着嘲弄的话语和表情。
“我也曾这么想过,但他很抗拒。如果不能,他一辈子都只是一个魔界的鼎炉,他应该做回他自己,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一切。一旦我们结契,我会宣布他的身份。”
墨青梧闭了闭眼:“我明白了。”
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温泅雪是回来复仇的,他也没有雲邪想得那么弱小。
他已经和三百年前不一样了。
墨青梧睁开眼:“我会帮你。”
雲邪对他点点头:“多谢。我要回去了,离开太久,万一龙渊心血来潮去见他,会功亏一篑。”
墨青梧目送雲邪离开。
他垂眸,看着滴血的琴弦。
墨青梧并没有对雲邪说,他已经在温泅雪面前说了,和温泅雪成亲的是……神剑泽少主雲邪。
温泅雪已经知道,雲邪冒充龙渊在骗他。
但,没有揭穿。
“你就那么笃定,我不会揭穿你吗?”
可他竟然,真的没有揭穿。
他现在多少有些明白那个人了,为什么会那么疯。
一个被他们毁了人生的人,理所当然应该复仇。
可是,龙渊和雲邪,温泅雪又能报复到谁?
墨青梧闭上眼睛。
身边空无一人,那个朋友,复活了,不再属于他。
他现在,在雲邪身边。
……
雲邪走出浮生仙道的府邸,回头望了一眼。
他忘了问墨青梧,和温泅雪单独相处的时候,两个人聊了什么。
但他记得,墨青梧不久前跟他说过,三百年前,墨青梧和温泅雪不是朋友。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那个人的朋友。
那个人只有他。
这样也好。
……
雲邪回去的时候,管家汇报,没有别人来,温泅雪一直一个人在玩皮影戏。
“皮影戏?”
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毯子。
那个人像小孩子一样伏在那里,手里拿着两个皮影傀儡人偶,脸上有清浅纯稚的笑容,好奇专注地望着皮影。
镜子感到绝望:【错了,又错了,剧情应该是雲邪误会你非礼了受伤沉睡的墨青梧,打了你,龙渊赶到,问发生了什么。这时候墨青梧醒了,站出来为你解释。】
温泅雪聆听着它的剧本。
他操纵着一个傀儡小人扇了另一个傀儡小人一耳光。
生气的小人:“谁让你碰他的?”
从容的小人:“发生了什么?”
淡泊的小人:“你们误会了,他并没有对我无礼。”
【……龙渊听了墨青梧的解释,却反而对你生气了,拦着不让雲邪道歉……】
从容的小人:“不用对他道歉。他是故意让你打他的。”
【……因为,龙渊认定你明明可以躲开却不躲,是故意引起陷雲邪的误会,陷雲邪于不义。】
从容的小人:“你明明可以解释的,为什么不解释?你故意想让我们误会你,你觉得我会不信任你,那我便不信任给你看,满意了吗?”
【……龙渊认定,你是耍心机手段,为了引他对雲邪生气、怜惜你。可是龙渊从始至终,每次都坚定地相信自己的竹马,偏爱自己的竹马,从来都不选你,从来引发你们之间的虐恋情深。】
温泅雪的皮影傀儡小人,难过地抱膝坐在角落里,躺在地上,一只手捂着眼睛。
【但是,你看看剧情现在改成什么了!龙渊居然怀疑,是墨青梧故意被雲邪打,墨青梧另有图谋,这合理吗?他比起雲邪,更偏爱的明明是墨青梧啊!】
温泅雪操纵着傀儡小人,摸了摸那个小人的头。
“真可怜,从未被人相信过,偏爱过,没有被好好爱过,所以,才会相信一个这样让你难过的人,是爱你的。”
“怎么可能有人一直伤害一直不爱,最后忽然爱了呢?被偏爱的那个,才是爱的人啊。”
雲邪站在走廊外,静静地注视着他:“那个人,是故意的吗?还是被冤枉、误会了?”
温泅雪并没有朝他看一眼,一下一下摸着傀儡小人的头。
“爱一个人的话,即便是谎言,也会相信的。只要有人相信了,就不是谎言了。”
“学会说谎,可以变得安全一点。”
他侧脸枕在毯子上,婴儿一样蜷缩着。
“好奇怪,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