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纵使再难受,祂也还是一瞬不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听温泅雪对君罔极讲,温梦是怎么死的,讲他是怎么在魔教长大的。
“所以,你明白吗?我不能同你离开,我已经没有家了,我得报仇。元啻不死,我连一整夜的觉都睡不着。”
那个人深谙,打动一个人,不需要让对方同情自己,但得让对方理解自己为什么必须这么做。
君罔极静静听着:“好。我帮你。”
温泅雪听了,顿了顿,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说,比如,一些悲惨的童年,一些寄人篱下的苦楚,但对方已经答应了,这些悲惨往事便都毫无必要了。
“你是怎么长大的?你和师父,是怎样相处的?”
想了想,温泅雪改口这样问道。
他其实并不喜欢总是算计人心,利用猜度人的心里。
他也想脑子放空,什么也不想,凭着感觉和人聊天说话,没有任何目的。
君罔极的故事没有任何修饰,也不生动,也不形象,平铺直叙,但声音清冽低沉,让人觉得安全温暖。
在他的讲述下,温泅雪不知不觉睡着了。
当他夜半醒来时候,君罔极还和他睡着前一样坐在他床边。
“不去休息吗?”
“你觉浅,一动会醒。”
那个人这样说。
温泅雪轻轻望着对方。
许久。
温泅雪缓缓:“杀元啻,很危险。”
君罔极浅灰色的眼眸从始至终安静,有一种清澈的专注:“我知道。”
温泅雪的唇微抿,他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在微弱的夜色天光下,静静和君罔极对视。
他们都没有说话,也都没有移开目光。
许久,君罔极轻声:“睡吧,我在这里。”
元天神君的手,不知不觉握紧。
那两个人明明没有说任何亲密的话,没有任何接触,祂却觉得这样碍眼。
像是有人在祂的眼皮子下,明目张胆拿走了祂无比认真藏起来的珍宝。
这种感觉是……不安,恐惧?
之后也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两个人之间并未多亲近。
温泅雪不喜欢说话,总是精力不济会累。
君罔极本就是寡言冷寂的性格。
但元天神君知道,以温泅雪这一世的性格,除非是他感到极度安全信任的环境,否则他不会放任自己露出倦怠羸弱的一面。
他居然信任这个君罔极,这个不过才认识几天的人。
好在温泅雪清醒的时候都在忙着部署复仇计划。
要杀元啻,要么让元啻主动离开魔教总部,要么就必须让元天和他身边的高手离开。
温泅雪的精力和时间都有限,除了那一晚,这两个人之间全都是公事,也再未单独相处过,每次身边都一大群人。
就在元天神君稍稍放下心来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海市里有人成婚。
十里红妆,猩红的毯子,身着红衣的送嫁人。
这一切本是喜庆美好的,影花第一时间却惊恐示警:“不好,公子快闭眼。”
少教主元天将温泅雪拘在魔教不让他外出,因为温梦死后,温泅雪就犯了一种疯症。
他吃不下荤腥,平时是正常的,只是无端虚弱下去,但是,一旦看到红色的东西。
尤其是大面积的红色,他就会发疯。
就会想起,温梦死的时候,他被藏在衣柜里,看到的满地的红。
在魔教内,元天可以控制不让温泅雪的视线范围内有任何红色,但是在外面,又怎么能避免?
影花已经很小心了,但温泅雪还是看到了。
他本就瓷白的脸,一瞬间白得透明。
乌黑的眼眸睁大,却空洞失神。
那明明是喜庆美好的画面,在他的眼里,却是人间炼狱。
满目鲜血和尸体,女人美丽的头颅凄楚的神情,滚落的泪。
冷汗沁出温泅雪的脸。
君罔极的反应极快,在影花示警后,他虽然不明白,但第一时间就来捂住了温泅雪的眼睛。
他站在温泅雪身后,将温泅雪的头按在他的肩颈。
他的衣服是黑色的。
喜庆吹打的声音过去。
红毯被撤走,只留下满地爆竹残骸。
温泅雪像怕爆竹的小孩一样,被保护在怀里。
没有人知道,他只是怕红色。
君罔极脱下他的外衣,盖在温泅雪的头上,将他抱起来,走过满地的爆竹路。
影花驱车而来,让他们进去,立刻放下帘子。
满世界的白色,终于驱逐了温泅雪眼底的残红。
他靠在椅子上,安静空洞,像被抽了魂魄的人偶。
君罔极坐在他对面,缓缓伸手,一点一下轻轻地给他擦脸上的汗。
“红色和红色是不一样的。方才的红,是喜欢,代表这个世间有一个人,找到了他在这个世间,最重要的人。是重逢,永不分离。”
温泅雪缓缓抬眼,慢慢地慢慢地回神去看他。
乌黑的眼眸,沁出薄薄的水色。
君罔极的指腹,很轻很轻地拂过他潮湿的眉睫。
“死亡和新生,是一样的颜色。元啻死了,他的血也会是红色,你怕吗?”
温泅雪摇头。
君罔极:“他很快会死的,我保证。他死了,你以后看到的红衣,就都是新生和美好。”
温泅雪静静望着君罔极的脸。
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比想象的年轻。
他的气质明明像是活了很久很久一样,但生着一张仿佛永远少年的脸。
因为清澈干净。
就像漠北荒原之上的植被和溪流,朔风和孤天夜色。
温泅雪一瞬不瞬望着他,看那张脸淡漠幽峻,眼神锐冷沉静。
他缓缓靠近,望着对方的眼睛,在那张十二分的英俊好看的脸上,亲了一下。
唇瓣轻贴,再回到原位。
温泅雪望着对方,眼神专注征询:“我亲你,你为什么不躲?”
被亲吻的人,一动不动,浅灰色的眼眸安静望着温泅雪。
手指很轻地落在温泅雪的脸上,然后,同样缓缓靠近温泅雪。
垂眸,在温泅雪的右眼下,微凉的薄唇轻轻碰触。
轻得,像是夜风吻过花露,轻柔。
他也缓缓回到原位。
清澈的旧日月光一样的眼眸,望着温泅雪,问他:“你为什么不躲?”
温泅雪望着他,乌黑漫不见底的深潭一样眼眸,像是有天光星辰坠落其中。
他没有回答,只是这样静静望着君罔极,很轻地笑了。
他每次看着这张脸,都想要亲吻,为什么要躲?
就算是漠北荒川,春风途经的时候,也是会感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