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轻轻晃动, 折射出的光斑打在顶棚上,夹杂着两人紧密相贴的影子。
游泳池里,两人都只穿着一条泳裤, 肌肤相贴产生的热度在冷水中更加突显, 在水里时, 感官似乎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尽相同,这样的亲吻,也带来和平常截然不同的刺激体验。
顾舟闭上眼,感受着这唇舌之间的探索与交缠, 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傅沉。
过了很长时间, 傅沉主动抽离开, 顾舟还有些意犹未尽,想要乘胜追击, 对方却伸出手挡在了他面前:“可以了,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候擦枪走火。”
顾舟吞咽了一下:“我想。”
“……改天吧,”傅沉神色有点奇怪,“我怕你太累,你还是好好游泳,好好锻炼, 不要一天到晚总想着怎么逃避。”
顾舟:“做那种事也是锻炼嘛……”
“那明明锻炼的是我。”
顾舟有些扫兴, 心说游泳池这么好的地方居然不试试,他都这么主动了,傅沉这个家伙,果然定力惊人。
他只好继续游泳, 连游带歇大概一个小时, 他感觉有点累, 不想再继续了。
傅沉早已经坐到岸边等他, 顾舟抓着扶手上了岸,压强变化又让胸口觉得不舒服,忍不住咳了两声。
“快去洗澡换衣服,小心着凉。”
顾舟披上对方递来的浴巾,肺部的不适感已经消退,就是身体沉得不行,在水里有浮力感觉不到,一上岸才发现路都走不动了,只好向傅沉投去求助的眼神:“要不你背我?”
傅沉无奈,走到他跟前,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两人去洗了热水澡,洗完之后顾舟果断瘫在沙发上不想动了,两眼放空地小声念叨:“好累啊……游泳怎么这么累……”
“是你体力太差了,所以乖乖听话,老实锻炼。”傅沉没抬头,拿起自己的手机,给联系人“M”发了一条消息。
傅沉:【明天你有时间吧,过来一趟】
M:【?】
M:【我记得你的心理治疗已经结束了,现在我不是你的私人医生】
傅沉:【你之前不是说要找时间回访?明天我有空】
M:【回访,是你来医院找我,怎么还要我上赶着去你家?】
傅沉:【确定不来?】
M给他打了一串的省略号,随后回:【算你狠,你是老板,我得罪不起,明天几点?】
傅沉:【下午两点】
于是第二天,顾舟吃过午饭,就听傅沉说孟医生要过来。
他正在活动着自己酸痛的胳膊腿,闻言诧异道:“他突然过来干什么?”
“是我叫他来的,你不是不放心我吗,正好他要给我做回访,择日不如撞日。”
“回访?”
“就相当于你的复查。”
顾舟瞬间明白了,傅沉又道:“回访的时候,他会再给我做一次综合评估,以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痊愈了,如果没什么事,你也好放心。”
顾舟点点头:“那他什么时候来?”
“一会儿。”
下午两点,孟医生准时赶到。
这次见面地点依然选在书房,没有让顾舟回避,整个过程十分顺利,末了孟医生道:“创伤这种东西呢,想要完全抹除其实是不可能的,人的大脑不是电脑磁盘,想删除什么就能删除什么,记忆会一直在。心灵的创伤也和躯体的创伤一样,身体受伤之后会留下疤痕,这些疤痕,正是人体自我修复的产物。”
“但这些疤痕并不会影响我们的正常生活,伤口已经痊愈,虽然疤痕一直在,但你不会再感到疼痛了。治疗创伤,目的不是彻底消灭它,而是要与它和谐共处。”
他说着看向傅沉:“我认为,傅先生已经做到了和这些创伤和谐共处,虽然想起它时依然会不愉快,就像看到伤疤会觉得它不好看一样,但从心里已经承认并接纳了它,单纯把它当做身体的一部分、记忆的一部分,而不是任何能引起痛苦的根源,不会再受它摆布。”
顾舟点头:“孟医生都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傅沉端来一盘洗好的青提:“其实我不做这次回访也行,我自己的状况,没有人比我自己更了解,不过还是让孟医生以专业的角度跟你解释解释,人们相信医生的判断,总大于相信病人自己的判断。”
孟医生听了,伸出一根手指指他:“你这种人的存在,就是在质疑我心理医生的权威性。”
傅沉笑了笑,没反驳他。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傅沉皱了皱眉前去开门:“不是说别打扰我吗,什么事?”
管家有些抱歉地站在门口:“是傅重,它现在正在您的泳池里撒欢,我想让它上来但它不肯,您看……”
傅沉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狗是料定他现在不会下楼,可着劲地撒野?
真是缺少管教了。
他回头看了孟医生一眼,对方冲他摆摆手:“你去吧,我想跟顾先生单独聊聊。”
莫名被点名的顾舟抬起头来,正把一颗青提塞进嘴里:“跟我聊?”
傅沉稍作犹豫,没再说什么,离开书房并关上了门。
顾舟一头雾水地看着孟医生:“跟我聊什么?聊傅沉吗?”
“不聊傅沉,聊顾先生你。”
“……聊我?”顾舟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有什么可聊的?”
“我这个人呢,有个小小的癖好,就是喜欢记录整理一些非常典型,或者非常特殊的案例。”孟医生抬起头看他,“这次的机会,其实是我跟傅沉争取来的,按理说你不主动找我,我是没理由也没资格向你询问这些的,不过傅沉说你不会拒绝,所以我来碰碰运气,希望顾先生能满足我这一点愿望。”
顾舟已经被他搞蒙了:“你等一下,你说你喜欢整理典型或者特殊的案例,我记得上次你跟我说,傅沉是非常‘典型’的,那……我算这个‘特殊’喽?”
孟医生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顾先生一语中的。”
顾舟更加疑惑,上下打量着对方:“你是个心理医生没错吧?”
“当然。”
“那你的案例肯定是来自于你治疗过的病人,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有心理疾病?”
“不准确。”
顾舟挑起一边眉毛:“不准确,不是不对,所以你觉得我确实有心理问题?”
“现在没有。”
“那以后有?”
“以后八成也没有,”孟医生说,“是过去可能有。”
这个回答让顾舟有些诧异,却也没立刻反驳,边吃边说:“愿闻其详。”
孟医生:“顾先生现在心理状况很健康,所以我也没必要绕弯子,就用健康的思维和你交流——这件事和傅沉关系不大,是关于你前男友的。”
顾舟突然一顿,捏着的青提抵在齿尖,被咬破一点表皮,溢出清甜的汁水。
关于任轩的话题,他其实并不回避,如果说任轩算是他的“创伤”,那么他自认为已经和这个创伤和平共处,因此表情没什么变化:“你继续说。”
“我想问顾先生,您有被任轩PUA过吗?”
“……什么?”顾舟一阵吃惊,“为什么这么问?”
孟医生:“这个问题其实来源于傅沉的一个心结,他曾经问过我很多次,为什么顾先生明明身处急需要他人帮助的境地当中,却屡次对他伸出的援手视而不见,甚至是回避和拒绝,他想不通,并因此非常苦恼和自责,而我却无法在这个问题上给予他过多的解释,因为我当时对你并不了解。在心理治疗的过程当中,我始终没能为他解开这个心结,这也是我的遗憾。”
顾舟猛然回想起,之前两人掉马过后傅沉情绪爆发,就是因为他后悔自己的不作为,把责任强加在自己身上,觉得他是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并且,当时关于这个话题,他们谁也没能说服谁。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都快把这件事忘了,没想到再度被提起,居然是从孟医生口中。
顾舟抬起头来:“他也问过我,我跟他说是我软弱无能,我恋爱脑,但他好像不想接受我的解释,我没能劝动他。”
“那顾先生有没有想过,傅沉为什么没有被你说服?”
顾舟皱着眉,努力思考了一会儿:“也许是他从心里不想怪我,哪怕真的是我的过错,他因为太过愧疚,也会把过错抢走自己背着?”
孟医生摇了摇头:“有这个可能,但我更倾向于另外一种解释——因为顾先生给出的答案本身就是错的。”
“……哈?”顾舟满脸写着不敢相信,“我不明白。”
“上次之后,傅沉又跟我交代了一些,现在他的事在我这里已经没什么隐瞒了,所以我能重新梳理整件事情的脉络。”
孟医生说着翻开一个本子:“久病成医,傅沉本身就是个天才,长达十四年的病史,他对心理学已经非常了解,就像他知道暴露疗法会对他起作用一样,他对你的心理也会有一定的判断,他坚决不接受你的解释,可能是因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你当时的举动不该是正常的你会做出的举动。”
顾舟有点吃不下去了,拿纸巾擦了擦手:“我还是不懂。”
孟医生:“这么说吧,我向傅沉打听过你周围的人对于你的看法,和你一起长大的发小程然,抚养你的母亲,在他们口中,你都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你小时候的性格,和你现在的性格非常接近,程然甚至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他和任轩谈恋爱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和任轩分手那天,他又变回了我所熟悉的顾舟’。”
顾舟根本不知道程然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他一时间有些茫然:“是在……和任轩谈恋爱之后吗?”
“你曾经因为自己身体差而自卑,但感到自卑的时间节点,却并不是紧跟在出事以后,当时你母亲离开了你,你没有自责,也没有怨恨,你可以说是平静地接受了,甚至很快就回到学校继续完成学业,即便事故留下的后遗症让你非常痛苦,但你依然坚持了下来,顺利拿到了毕业证。”
顾舟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干,忍不住喝了口水:“孟医生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个天性自卑敏感,懦弱无能的人,办不到这些。”
“所以……”
“所以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孟医生看着他的眼睛,“回到我最开始的那个问题——顾先生您,觉得自己有被任轩PUA过吗?”
顾舟脸色有点发白,他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艰难滚动了一下喉结:“我不知道。”
“你不用紧张,这不算是一次心理咨询,我也没把你当成病人看待,就当是普通朋友间的一点帮助。”孟医生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纸来,“我想请顾先生填一个表格,请你务必仔细回忆自己当时的心理再给出答案。”
顾舟接过,发现上面有一些题目,全部是选择题。
他从桌上拿起一支签字笔,花了十分钟的时间,仔仔细细地做完了所有的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