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阮方才打了一架, 本就消耗过度,此刻腹中的痛感渐渐累积,很快就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剩。
林见雪连忙扶稳了他, 问:“不会是要生了吧,这么早?”
“我……我不知道……”黎阮额前出了一层冷汗,疼得轻轻抽气, “疼……”
“我送你回——”林见雪顿了顿,道,“不行,你现在不能回东宫。”
黎阮被诊出身孕不过六月有余, 凡间的胎儿生长时间不会这么短,月份差得太多了。而且, 妖族出生时都是原型, 如果到时候生出来的是一只小狐狸……
林见雪低声道:“你变回原形, 我带你回长鸣山吧。”
黎阮:“那江慎……”
林见雪要被他气笑了:“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想江慎。”
青年抬起头,目光里带着点委屈。
“……”林见雪妥协道,“江慎那边我来想办法。”
黎阮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他周身一道微光闪过,林见雪怀中多了只小红狐狸。小狐狸难受地蜷起身体, 浑身都在簌簌抖动着,可怜兮兮的模样。
林见雪最后看了眼那晕倒在宫墙下,已经失去意识的道士,化作一道青烟飘出了皇宫。
可就在他离开的瞬间, 那道士的身体也如同沙化一般,缓缓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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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阮的意识快开始迷糊。
腹中那小狐狸崽子实在很恼人, 临到出生前, 吞吃他的灵力却吃出了此生最后一顿的气势。比起灵力消耗带来的脱力, 腹中那隐隐约约的疼痛反倒都不算什么了。
“难受……”小狐狸蜷缩在山洞深处,身下垫着江慎留在洞府里的衣物,用小爪子抓着,无意识地低声唤道,“江慎……”
没有人回应。
山洞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
江慎不在这里。
这种时候,江慎竟然不在。
他居然不在。
这一认知让黎阮忽然有点生气,他气恼地抓了抓身下的衣物:“混蛋江慎。”
“笨蛋。”
“笨死了。”
小狐狸连骂人都不会骂,来来回回就只会这几句,他很快就骂到没力气了,可江慎还是没有来。
“……再不来,我就不理你了。”黎阮委委屈屈地抱紧江慎的衣物,小声嘟囔,“我就……我就不要你了。”
他意识迷迷糊糊,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昏暗的山洞中。
他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周围的环境也都轻飘飘的。
黎阮仔细辨认一番,发觉自己好像陷在了一片柔软的云层里。
周遭白茫茫一片,他动了动爪子,艰难地爬起来。头顶厚厚的云层被风吹开,露出远处那巍峨高大的宫殿一角。仿佛琉璃一般,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却又遥不可及。
黎阮歪了歪脑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种地方。
很快,他看见那宫殿里走出一个人。
那人身上穿了件宽大的衣袍,颜色很深,犹如化不开的浓墨一般,衣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金光熠熠,是一道盘踞的龙纹。
那张脸生得极为俊朗,甚至比黎阮记忆中的模样更为俊朗一些。
轮廓更深,眉宇间却很冷,眼眸垂下,瞧着叫人不敢亲近。
“江慎!”黎阮喊他。
黎阮还有点生气,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想问他为什么没去长鸣山,为什么不来抱抱他。可他们之间隔得太远了,层层叠叠的云和微风,把一切声音都挡在了这边。
黎阮心里的气恼忽然消失了,他远远望着那道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在他心底浮现出来。
他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果然,江慎没有听见他的呼唤,他甚至没有往黎阮的方向看一眼。
转身走入了云层里。
黎阮来不及多想,连忙追上去:“江慎,江慎!你等等我!”
他锲而不舍地追着,喊着,声音似乎终于传到了江慎那里。那一袭黑衣的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望了过来。
露出一双极其纯粹,又极其漂亮的金色眼眸。
他站在云层之上,遥遥俯瞰众生,眼底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黎阮猝然惊醒。
小狐狸浑身的绒毛都炸开了,爪子紧紧抓着身下的衣物,身体抖得不成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一双手落在他身上,很轻很温柔地抱着他,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
黎阮抬起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江慎的脸色还有点苍白,眼神却很温和,眉宇紧蹙,还带了点担忧。
“江慎!”黎阮扑进他怀里,不知为什么,忽然控制不住地开始落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不要你的,你不要生气。”
“我刚刚只是随便想一下,我以后再也不想了,你别不要我,别生我的气呜呜……”
小狐狸哭得很厉害,也抖得很厉害,眼泪吧嗒吧嗒全落在江慎怀里。
“怎、怎么了?”江慎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在他记忆中,除了在床上受不住时,他还没有看过小狐狸掉眼泪。但哪怕是被他欺负得哭出来,也从不会哭得这般崩溃。
“我当然没有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江慎低声哄他,“小狐狸,你看看我,你是不是做梦了?”
黎阮哭得有点喘不上来气,好像恢复了些理智,但还是止不住抽噎着:“我……我是做梦,我知道是梦,可我好难过啊……”
那份难过出现得很没有道理,可它真真切切出现了。就在梦中的江慎看向他的一瞬间,仿佛在心里积攒了千百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我梦见……我不知道那哪里,你离我好远……我想叫你,但你听不见,我想让你别走,可是你好像不认识我了……然后,我忽然找不到你了,我到处找不到……”黎阮说得语无伦次,又崩溃地哭了出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呀……”
掌心那团绵软的小绒球抖得不成样子,江慎不太敢用力碰他,只能轻轻抚摸他,给他擦眼泪。
然后低声哄他:“你也说了,那只是个梦,对不对?我怎么会不要你,我不可能不要你的,我那么喜欢你,你知道的,是我不能没有你。”
小狐狸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也可能是哭得没什么力气了,只轻轻抽着气:“可是你在梦里,一点也不像是不能没有我的样子,你都不想看我。”
江慎道:“那下次你施法,让我入你的梦,我替你把梦里那个我打一顿,让他清醒一点。”
黎阮扑哧一声笑起来,打了个哭嗝:“只有入别人的梦,哪有让别人入自己的梦的。都睡着了,还怎么施法?”
江慎也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