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 林见雪对云初的态度果真变得比以前更加冷淡,不仅不再与他亲近,甚至就连洞府都很少离开。
云初还记得, 当初他刚来长鸣山时, 林见雪也是这样。
那时候,他总是喜欢将自己关在洞府里,一关就是好几日, 把云初扔给山雀照顾。但那小鸟自己都是个迷糊精, 哪会照顾孩子, 于是年仅六岁的小云初, 被迫飞快学会了如何在野外寻找食物。
那时他也问过山雀有关林见雪的过去。
对方同样不肯告诉他,只说阿雪在这之前,已经沉睡了很多很多年了。
小云初不明白,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林见雪会忽然从沉睡中醒来, 千里迢迢把他接回长鸣山呢?
没有人愿意给他解释,云初只能将那些疑问全都藏进心里。
于是,他开始每一日跑去林见雪的洞府外等待, 有时候与他说一说自己今日采到了什么果子, 抓到了什么猎物,或是遇到了什么小妖怪。而有时候, 则什么都不说, 静静坐在洞府前陪他,一坐就是一整夜。
似乎就是在他某一次不小心在洞府前睡着后, 醒来时看便见那神仙般的青年站在自己面前, 问他要不要做他的徒弟。
从那之后, 林见雪再也没有像先前那样闭门不出。
可现在……
云初抱着刚采摘来的新鲜果子, 站在自家师父的洞府门前,踌躇不前。
阿雪师父已经有三天没出过门了。
云初犹豫了一会儿,做贼似的走上前去,悄然将耳朵贴在厚重的石门上。洞府里安安静静,听不见一点声音。
“阿雪师父?”云初轻声唤道,“阿雪师父,您醒着吗?”
“我采了些果子,可以给您拿进来吗?”
“是您最喜欢的那种,我刚尝过了,很甜的。”
云初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来回应,他低下头,正想在旁边坐下,忽然听得洞府里传来一声轻响。
那声音很轻,但他听得出,那是林见雪的声音。
“阿雪师父?!”
云初急切地唤他,可对方还是没有回应。
他心急如焚,把手里的东西一扔,用力推开门走进去。
林见雪自从收他为徒后,便在云初身上下了咒法,让他可以随时打开洞府的大门进去寻他。不过林见雪这些天心情不好,他不敢打扰。
但眼下顾不了这么多。
洞府里没有点灯,光线十分昏暗。云初只是个凡人,没有那么好的视物能力,只能循着记忆往洞府深处走。
很快来到了林见雪的床榻边。
“阿雪师父?”云初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摸索过去,碰到了对方垂在床榻边的手。
林见雪待人总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那双手却生得修长而柔软,颇有几分柔弱无骨的意味。那消瘦的身影伏在软榻上,浑身冷得可怕。
云初握住对方冰冷的手,后者瑟缩一下。
“不要……”往日清冷的嗓音带着不难察觉的脆弱,林见雪的意识尚未清醒,仿佛置身梦魇一般,轻声呢喃着什么。
“阿雪师父?”云初放轻了声音,“醒醒,您听得见我说话吗?阿雪师父……”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接近,林见雪睁开眼,视线略微涣散,徐徐落到云初身上。
云初朝他笑了笑:“阿雪师父,我——”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云初没有防备,被推得摔到地上,撞翻了榻边的小案。小案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散落满地,手臂传来尖锐的痛感,许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
云初轻轻吸了口气,忍着疼爬起来:“阿雪师父,是我呀,你冷静一点……”
“不要,不要过来!”
林见雪似乎还没能完全清醒过来,仓惶地往后退。
“当心!”云初担心他不小心磕碰到自己,连忙上前,将他护进怀里。
云初前几个月才终于长到与林见雪差不多高,可后者实在太瘦了,他两只手臂一圈,便能把人轻易圈进怀里。
黑暗让他看不清林见雪的模样,只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急促,身体不住地颤抖。
云初用力抱着对方,闭了闭眼,低声道:“我不是他。”
怀中人的颤抖忽然停了。
林见雪缓慢抬起头,神情还有些恍惚:“你不是……”
“嗯,我不是。”云初一下一下抚摸着对方的脊背,安抚道,“没事的,别怕。”
“现在是我陪着你啦,不是其他人,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我不会伤害你的,永远也不会。”
大约是少年的安抚起了作用,林见雪渐渐平复下来,重新闭上眼。
他似乎极为疲惫,云初轻柔地把他放回床榻上,刚一起身,忽然看见了一样东西。
一枚玉佩静静躺在被他掀翻的小案和碎瓷片中间。
白玉雕刻的玉佩上带着某种斑驳的痕迹,仿佛是陈旧的血迹。
这玉佩云初见过,林见雪这些年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从来不让任何人碰。
云初伸手想把那玉佩捡起来,可他的手指刚碰到那东西,脑中忽然浮现出一段陌生的画面。
——“来生,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云初惊愕地睁大眼睛,呆呆地任由那些画面不受控制的灌入脑中。
——“这一世,这条命,我还给你。来生,我做个普通人。”
——“你想折磨我也好,报复我也罢,想怎么都好……别让我见不到你。”
他仿佛被拉回了那片寂静昏暗的树林当中,远处,一袭白衣的身影头也不回地离开。云初收回目光,看见那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男人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了一张与他极为相似,又成熟许多的脸。
男人望向他,朝他露出了一个似是欣慰的微笑:“来生……”
云初恍然回神。
他仍坐在那黑暗的洞府里,身旁的人呼吸一点一点变得平顺,似乎已经重新睡着了。那双手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仿佛在睡梦中也得不到安稳。
云初低下头,低声喃喃:“来生……”
.
林见雪醒来时,洞府里已经没有旁人的气息。
他身上盖着薄被,那枚染了血的玉佩静静躺在枕边,床边的小案也被收拾过了。
林见雪陷在柔软的床榻里,闭上眼,想起在半梦半醒间看到的那个身影。
云初……
十年了,那过分相似的容颜,如出一辙的眼神,果真又将他拉回了那可怕的梦魇中。黎阮当初说得没有错,他就是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