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放不下,一边又畏惧着。
这么多年过去,他畏惧的早已不是当初那段经历,或那个人。
他畏惧的,是重蹈覆辙,是身边的人会不会继续那样对他。
这份矛盾拉扯了他数十年,从江承舟,到云初。
云初……刚刚应当是来过吧?
他去哪儿了?
林见雪视线在洞府里扫过,起身往外走去。
洞府门前堆着些果子,都是林见雪平日里爱吃的,可是却不见那少年的身影。林见雪抬起头,看见前方一棵树的枝头,正挂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用竹叶编织的蜻蜓。
林见雪走过去,将那蜻蜓摘下,看清了蜻蜓背上写的字。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幼稚又无聊的把戏。
林见雪轻笑一声,很快又瞥见前方一棵树上,挂着同样的东西。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刚从梦魇中醒来的苦闷似乎被这幼稚行径驱散开,林见雪耐着性子往前走,将那些蜻蜓一只一只摘下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
林见雪循着对方留下的蜻蜓往前走,很快来到一片较为开阔的草地上。正值黄昏时分,天边被夕阳染成鲜红的颜色,草地上百花盛开,前方水岸边杨柳吹拂,柳絮纷飞。
柳树的枝头,悬挂着最后一只蜻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林见雪闭上眼,淡声道:“出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少年走到他身边,低头摸了摸鼻子:“阿雪师父。”
声音微弱,神情还有点心虚。
林见雪被他这犯怂的模样气笑了,道:“我教你四书五经,就是被你用来做这些的?”
“我、我是真心的!”云初连忙道,“我不想去凡间,我想陪阿雪师父留在这里,我……我……我对您——”
少年青涩稚嫩,一句真心话还没说出口,先闹了个大红脸。
也不知是怎么写出这些酸溜溜的诗句来的。
林见雪没忍住笑了笑,而后又敛下笑意,低声问:“刚才,是你吗?”
是他进了洞府,在他身陷梦魇最为恐惧时,抱住他,安抚他吗?
少年稍稍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林见雪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云初犹豫片刻,低声道,“是知道了一些。”
他其实没有完全明白方才在洞府中看到的那些意味着什么。
云初曾读过林见雪放在洞府里的道法经卷,知道如果凡人死前的执念足够深,便能在一些物品上留下痕迹。
可他方才看到的,又不像只是一段执念那么简单。
许是那痛入骨髓的感觉实在太过清晰,那一刻,云初觉得那记忆中的人……好像就是他。
“但我们是不一样的。”云初认真道。
林见雪一怔。
“我不知道阿雪师父以前遇到过什么,但我就是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急切地往前迈了一步,似是极力想证明,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我真的是不一样的。”
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少年,遇到这种事好像总是沉不住气,根本说不出什么能让人信服的话。
少年急得眼眶都红了,下意识伸手想拉林见雪,又不太敢碰他。
云初哀求地问:“您能给我个机会吗?”
机会。
江承舟也曾经说过,他想要一个机会。
林见雪低下头,重新看向手中那些树叶编织的蜻蜓。少年将每一只都做得很精细,背后的诗句字迹工整,不难想象少年是如何一笔一划地写出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知道的。”林见雪轻声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们纠缠了三世,少年望向他时那真挚而热烈的眼神,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轮回三世,性子与原本已经全然不同,可只有那眼神从未变过。
林见雪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深深吸了口气,道:“凡人寿数短暂,我不会与凡人在一起。”
“啊?”云初愣了愣,没听明白。
林见雪抱着手中那些小玩意抬步往回走,声音淡淡:“洞府里的道经自己读,自己学,什么时候筑了基,再……”
他没有把话说完,纤瘦的身影与云初错身而过。
云初在原地呆愣片刻,猝然反应过来林见雪说了什么,回身拉住他:“您是说——”
林见雪脚步一顿,唇边扬起一点浅浅的笑:“还不快去?”
“我去,我这就去!”
少年冒冒失失往前跑去,又想到什么,回头看向林见雪:“那说好了,不能反悔的。”
林见雪点点头:“嗯,不反悔。”
他傻乎乎笑了下,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林见雪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也跟着轻轻笑了下。
他暂时不打算把前两世的事情告诉云初,过往太过沉重,说出来对他只能是平添负担。但林见雪曾经听闻,凡人修为高到某种程度后,便能窥视前生。
如果云初当真能达到那个境界,该知道的,他自然会知道。
不过……就算他有朝一日知道了那些过往,应当也没有什么可担心。
毕竟,他是不一样的。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他们都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