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掩埋了棺材, 那三位楚家小姐因太过伤心,被人扶回去了。
杨忠发眼睛泛红,他无言走到楚贺潮的身边, 拱了拱手,“将军……保重。”
楚贺潮下巴上青色胡茬点点,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相比起那三位小姐, 楚贺潮的模样看着着实冷漠。他既没有露出动容悲伤之情,也没有掉一滴眼泪。死的不像是自己的父母, 而是两个陌生人。
他这番表现, 让人说上一声铁石心肠也不为过。可杨忠发却知道, 将军不是不难过,不痛苦,他只是压在了心里,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杨忠发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带着其他人离开,将地方让给将军。
等走远了之后, 杨忠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元里站在楚贺潮身边, 抬手轻轻拍着楚贺潮的背部。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 竟然有些令外人无法插入的和谐。
杨忠发有片刻的恍惚,又不敢多看地匆匆回过了头。
还好还有元大人在……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希望元大人能好好劝慰劝慰将军吧。
*
没人了,楚贺潮掀起袍子跪在墓碑前,脊背挺直,犹如一块高大孤寂的石雕。
元里陪他跪着, 在坟前点燃着纸钱。
火苗窜起高高一截, 元里看着墓碑, 眼神复杂。
他和楚王夫妇只相处过不到两个月而已, 但楚王一家对他的帮助却良多。楚王夫妇对他也很是亲切,将他当做自家子侄照顾。
他们前几天还在想着楚王夫妇回来后如果发现他们之间的事情该怎么解释,怎么说服。元里还将他们的房间都已收拾了出来,还让人为他们盘好了炕。
以后日子都想好该怎么过了,人却没了。
世事无常。
元里烧完了纸,天色也暗了下来。昏黄笼罩,日薄西山。
“我们回去吧。”他转头看着男人,轻声道。
楚贺潮沉默地跪着,姿势纹丝不动。纸钱烧完的灰烬飞在他的头上、眉间,连纸钱的灰烬都留恋着他,坟墓里的父母却走得那么狠心干脆。
楚贺潮不说话,周围寂静得只有火烧的噼里啪啦声。
元里又道:“辞野。”
楚贺潮从喉中应道:“好。”
他站起身,膝盖上全是潮湿的泥土,楚贺潮再看了两眼坟墓,眼睛微湿,和元里转身离开。
回到庄园时,最后一丝余晖也没了。
元里让林田将他的被褥拿到楚贺潮的屋里,说道:“将军这两日不怎么好,我这两日便先跟他一个房间睡了,也好多看着他。”
这话一出,没人感觉有什么不对。林田应了一声好,“主公,属下再给您搬个床进去吧。”
元里点了点头。
仆人很快做好了一切,又纷纷离开。楚贺潮的房内点了灯,元里的床铺就隔着桌子放在了楚贺潮床铺的对面。
元里进屋关上门,走到楚贺潮身边坐下,“我今晚在你屋睡。”
楚贺潮看着他的床,硬是扯起一点嘴角,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抓着元里的手,哑声道:“多陪陪我吧,乐君。”
元里看着他憔悴的面色,只觉得自己看到了男人全部隐藏起来的脆弱,他嗯了一声,心里一缩一缩地疼,“我陪着你。”
楚贺潮攥着元里的手,用的力气很大,又很快就松开。反反复复数次,内心中的情绪也来回拉扯着。
最终,他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这是杨公公从昏厥中醒来后给他的信。信是楚王写的,楚贺潮一直没看。
楚贺潮不知道里面会写了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看了让自己更痛苦。
但元里此刻就在他的身边,给了他打开信封的力量,楚贺潮还是展开了信。
信很厚,足足有五页,这是楚王给楚贺潮写过的最厚的信了。
楚王在信中写了很多,先是说了洛阳内如今的局势,以及周延帝的性格和李立的为人处世,麾下又有哪些人。之后又叮嘱楚贺潮好好待在幽州,莫要出头莫要树大招风,让他囤积粮食,再行发展。
这些话足足占了三页纸,楚贺潮平静地看着。这些话后,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叮嘱。
楚王楚横平一直对二子挑剔良多。
尤其是二子年少时不顾他的阻止前去投军之后,这样的挑剔和不满更是达到了顶峰。
因为不满,所以他没有给二子半分帮助。在他看来二子不如长子聪明,长子官途一片顺畅,只有他们全家乖乖地待在洛阳,天子才会重用楚明丰。在这种情况下,天子又怎么会允许他们家再出个厉害的将军呢?
楚王带着全家在天子眼皮底下活着,就是为了投诚。二子这一走,只会让楚明丰在朝堂之中走得更是艰难险阻。
他觉得楚贺潮这是在胡闹。
在之后,果然如他想的那般,天子忌惮楚家,宦官也开始加害长子。可楚王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二子也闯出了名堂,成了功名赫赫的大将军。
三十岁不到的大将军啊,那可是比肩三公的存在,轶万石,是将军里最大的官职。
同样是前途一片光明,不比长子差些什么。
尤其是知道楚贺潮打败了乌丸人,令乌丸人迁于幽州俯首称臣后,等天下人给楚贺潮冠上“战神”之名后,楚王更是清楚地认识到,他的二子是天生的名将。
是注定要带兵打仗,驰骋沙场的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