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鹤心想也是,难得来了洛阳怎能不去看看?便欣然同他一起走了走。
路上,吕鹤还同元里骂着其他诸侯,“这些人实乃沽名钓誉之辈,嘴里说得好听,实则什么都没做。看着他们赶过来分功劳的样子我心里头就生气,这李立和严讳可是元大人你同大将军还有我给杀死的,出力的都是幽州兵和凉州兵,关他们何事啊?!”
元里叹了口气,劝道:“他们毕竟为我们筹集了粮草。”
“呵,”吕鹤冷笑两声,不屑地道,“元大人,你当真以为这些粮草真是这些人辛辛苦苦给我们筹集的?”
元里皱起眉,“什么意思?”
“元大人,你有所不知,”吕鹤摇摇头,“那群人比你们早来了有半个月,先前在济阴郡时,他们不敢打李立,便一起吃吃喝喝玩乐。但他们带来的粮草可经不起这样的造作,所以平日里吃喝玩乐的粮草,都是强行征收周围郡县百姓的粮食。”
元里猛地停住脚步,瞳孔一扩,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吕鹤冷笑着道:“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们舍不得把自己的粮草给我们,我们打仗时候用的粮草一定是他们在河内郡强行征抢来的粮草。”
元里只觉得呼吸粗重了起来。夕阳缓缓沉下,房屋投下阴影,罩起了元里整个人。
冷意从头到脚袭来,元里声音低得吓人,“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你之前为何不同我说?”
吕鹤满不在乎地道:“这种小事何必多说?咱们有粮草可吃就行了,管他们是从何处征集来的粮食。元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元里缓缓攥起拳头,没有说话。
郑荣忍不住皱眉,“那被夺走粮食的百姓岂不是要活活饿死了?”
“饿死便饿死吧,”吕鹤冷漠地道,“如今的世道,饿死的人还少吗?”
郑荣无话可反驳,因为他知道吕鹤说的是对的。
在幽州安稳的环境中待的久了,他都忘了幽州之外有多么乱了。
太平盛世都有饿死的人,何况乱世之中呢?
杨忠发走到元里身侧,担忧地道:“元大人?”
元里还是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自嘲着摇了摇头,往前走了一步。
这些诸侯喊着为天下而起兵,却只是龟缩一角抢夺百姓活下去的粮食来吃喝玩乐。
说他们是义军,可却像是白米众这般的起义军。
不顾百姓生死,只顾自己醉生梦死。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受人追捧的诸侯。
而他元里,要给这样的人当臣子吗?
元里有些讥讽地想。
他凭什么要给这些人当臣子?
“一代名臣”,他到底要成为谁的臣子。
洛阳城中听不到什么人声。
满打满算,元里才离开洛阳不过四年而已。十八岁那年离开,二十二岁这年回来。可洛阳城中却变了一个大样。
繁华的洛阳城变成了一座废城。
残垣断壁,大路满是废墟和腐烂的尸体,空无一个活人。
战火让这座古老的城池变得半死不活,入眼之中随处都有损坏焚烧的痕迹,腥臭弥漫,还有许多角落里正冒着火烧浓烟。
短短四年而已,洛阳城凄惨的模样让众人震惊不已,甚至不敢置信。
“这可是洛阳,是帝都,”郑荣看着入目的惨状,喃喃,“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破败,残缺,如枯朽腐木。
难以想象这是北周绵延三百年的国都。
吕鹤也是又惊又怒,“我北周京师怎变成这般模样!”
元里却很冷静,甚至有些不太正常的冷静。他一寸寸地从左看到右,将这些惨状全部纳入眼里。
越看,他的神情越是冰冷,眼神更是晦暗。
心中的躁动却是越来越难以压抑。
他们在断瓦残垣中一点点走过,往日里高大的城墙变得荒凉败落,人来人往的街道渺无人迹。路边的民房中漆黑,没有人声,门也是大开。
洛阳原本有百万民众,如今要么逃了,要么死了,还有的则被李立征兵进了军队……匆匆一看,所剩之人竟然只有寥寥几万。
百万人只变成了几万人,这是个多么可怕又残酷的对比。
元里的鼻尖有各种各样烧焦、腥臭的刺鼻味道萦绕,污水、尸体、残肢……一样一样都在重重敲打着他的心。
邬恺也曾在洛阳居住过一段时间,他的眼睛都红了。
走着走着,就听到一处嘈杂声音。元里回过神,率先快步走了过去,拐过弯一看,就见到两个士卒正在强行拖拽一个妇人,嘴里正说着污言秽语。
妇人哭嚎着,面上摸着黑灰,但仍然能看出清秀的面容。
她的丈夫死在了房门边,只留下幼小的孩童紧紧抓着门框望着母亲张着嘴流泪,“娘……”
犹如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元里只觉得一股怒火从所未有的剧烈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炙热的疼,他定定地看着那两个士卒,眼里的火破开凝重,一字一顿地道:“邬恺,去杀了那两个士兵。”
邬恺立刻应了一声,挥着大刀就要走过去。吕鹤急忙拦住,匪夷所思地看向元里,“元大人,你看不出这是谁的军队吗?”
“我看的出来,”元里神色冷酷,“这个洛阳城里除了陈王的军队还能有谁的军队?”
“既然知道,你还何必这么做,”吕鹤当真是不解,甚至觉得有些荒唐,“你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和陈王起冲突。”
元里短促地笑了一下,“小事?”
吕鹤恍然大悟地劝道:“也是,你以前也没带过兵,不知道军队的规矩。经过数月行军的士卒们一定要有能让他们发泄的时候,不只要有金银财宝,也要有女人,这些都是能让他们安分的战利品。只有他们发泄完了,才能安稳。”
说着,吕鹤低声道:“不然,是会发生兵变的。”
一股黑压压的气压在元里的心头,元里呼出一口炙热的气,他张张嘴,有些嘲弄地道:“你与陈王的军队都会如此?”
吕鹤理所当然地道:“天底下谁的军队不如此?”
元里直接笑了出声。
元里可以用严厉的军法和丰厚的待遇与军饷拘束士兵们的行为,让他们不抢掠百姓,不践踏农田,但显然,别人不会跟他一样费这么多的心思和财力去管束军队。
他们不在乎士兵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兵灾便是由这些人带起,他们的士兵打仗就只是为了劫掠,为了战利品。
说什么为国为民,为了天下大义,为了百姓生死,最终却比蝗虫还要贪婪,而百姓,也都是被他们害死。
天子并不在乎百姓,只想要去富庶之地生活。
百官并不在乎百姓,他们只在乎士人的名节和手中的权力。
而这些诸侯呢?名士呢?闻名天下的人呢?
他们的仁义虚伪得浮于表面,他们是野心家,政治家,却没有一个是慈善家。
慈善家无法在乱世活下来。
百姓只是他们口中的筏子,他们口中时时刻刻挂着百姓,挂着天下,但所做的事情却是踩着百姓的骸骨,用贪婪的欲望去揽尽天底下一切可收为己有的东西。
统治者不会共情百姓。
没有人愿意低下头,弯下腰,真真正正地去看地上爬行的蚂蚁,去看看乱世中的百姓有多么艰苦。
士人如此,豪强门阀如此,天子如此。
察举制垄断了普通百姓当官的机会,垄断了学术,百姓生出来永远都是百姓,蝼蚁的子子孙孙也永远都是蝼蚁,没有翻身的机会。
谁能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没有人愿意给。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人愿意去打破这种垄断。没有士人愿意将资源从上往下的倾泻。
元里心里的火烧得越来越旺。
他忽然收起了笑,冷冷地看着那些欺辱妇人的士卒,“邬恺,杀了他们。”
邬恺推开吕鹤,拔着大刀上前。正拽着妇人的两个士卒被寒光刺了下眼,他们惊恐地看了过来,“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我们是陈王的军队!”
邬恺不发一言,直接砍断了两个人的脑袋。
脑袋在地上滚了滚,鲜血喷出,妇人惊惧的喊声划破天际。
孩童也被吓得哇哇大哭,腿软的妇人挨着墙爬过去抱着孩子,战战兢兢满是惊恐地看着邬恺。
元里走过去,那妇人又惶恐地转过来看着他。
元里下意识笑了笑,伸手想要摸摸那孩子的头发。
但妇人却护住了孩子,将孩子的脑袋紧紧压在怀里,惊惧地看着元里,万分排斥元里靠近的手。
她看元里的眼神,和看刚刚那两个试图对她施暴的士卒一般无二。
害怕,畏惧,崩溃。
不想让元里靠近一分。
元里停住了手。
地上的血迹缓缓蜿蜒至他的鞋边。
他缩回了手,慢慢地直起身。
天边残余的霞光彻底消失不见。
阴云笼罩整个洛阳城,灰暗覆盖在众人头上。
元里抬起头看着天。
眼中的火光跳跃着,被风吹得剧烈摇晃,最终熊熊燃烧了起来。
内心深处许久许久之前出现过的想法再一次浮现。
这一次是从未有过清晰。
天子做不到,其他的诸侯也做不到。
楚明丰无法做到。
陈王也做不到。
但我能做到。
我从县令之子成了两州刺史,我让幽州成了乱世中的乐土。
只有我能做到。
如果我可以……
如果我可以拥有更多的权力。
如果我能统领起义军。
如果我能拥有话语权。
如果、如果我能……
——如果我能成为皇帝。
……我能成为皇帝?
我能成为皇帝。
【一代名臣系统已激活。】
【现已更新系统,更新进度1%,5%,80%……更新完成。】
【一代名臣系统已更新为皇帝养成系统。】
【皇帝养成系统已激活。】
【奖励:天下太平,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