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刺史曾经在元里和陈王之间摇摆不定, 最终因为距离之远近而选择投靠陈王。因为他与陈王有嫌隙,便准备将元里派来的说客相鸿云与王谦之杀了讨好陈王,甚至对王谦之整个家族下了死手。
如果不是相鸿云和王谦之机灵敏锐,他们现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元里将这件事记得清清楚楚, 他现在没有时间和蒋骉计较, 但并不代表元里就会轻易地放过蒋骉。
他还没给自己的部下出气呢。
元里令船队靠岸停着, 但他和天子都没有下船。而是给相鸿云派了众多士卒,让相鸿云前去接洽蒋骉。
一州刺史如此低的作态,等来的却不是闻公和天子, 只是一个小小的谋士。元里在船上看得清清楚楚,蒋骉的脸都黑了,分明想要挥袖而去,但为了不得罪他, 还是强忍着羞辱亲切地和相鸿云说这话,一举一动都恭恭敬敬。
岸上的相鸿云看着蒋骉这个样子,确实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趣味。
他心知主公如此作态是为了给他撑腰,哪怕相鸿云不计较这些, 心中也是暖意融融。
但主公愿意给他撑腰出口恶气,相鸿云却不能这么任性,他知道如今正处于关键时候,主公的大业决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一个荆州刺史虽然撼动不了主公,但毕竟也是个一州刺史, 小人难防,万万不能在这时彻底撕破脸皮, 和蒋骉闹得难看。
因此, 相鸿云也是客客气气的, 蒋骉至少没丢完面子。
待相鸿云回来之后, 船队便浩浩汤汤地走了。
六月初,元里终于回来了幽州。
他们从船上下来,换乘马车。天子好奇地探头往外看去,时时惊叹不已,天真地同郭茂道:“这幽州虽没有扬州繁华享受,但也很好啊,我看百姓们都是吃饱穿暖的模样,根本就和书里的惨状不相符。可见传言不能信,那些说民生疾苦的都不一定是真的疾苦,郭卿,你说的饿殍遍地也不真的是饿殍遍地吧。”
郭茂笑意转淡,“天子误会,臣便是幽州本地人,可以拿性命同您担保,幽州的百姓以往当真过得苦不堪言。他们如今能吃饱饭、田地里能种满粮食都是闻公的功劳,可闻公只有一个,天下却有整整十三州,在幽州之外却还有数不胜数的人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饿了的人吃泥吃草木,甚至连易子而食也是常有的事。”
天子惊呼一声,又是嫌恶又是好奇,“泥怎么能吃呢?”
郭茂三言两语打发了过去。
元里和楚贺潮也正在马车中休息,一路行至蓟县前,队伍忽然停下来了。
元里睁开眼,撩起车窗帘子往外看去,正想要询问怎么了,就听到一道年迈而熟悉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响起,带着痛心和决然。
“臣张良栋拜见天子,求天子收回禅位之意!大周三百年秦氏天下,怎可送给他人!臣恳求天子收回成命!”
张良栋用尽全力,声音带着颤抖,老臣一心为君为国之心让人听了个分明。
元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保持着撩起帘子的姿势,双眼垂下,表情不变。
张良栋又一次喊起:“臣张良栋拜见天子,求天子……”
亲兵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主公,是张良栋带着他的弟子们跪在前面阻拦了路,我们派人过去劝说了,但张大人坚持要跪到天子召见。”
元里扯唇笑了笑,不辨喜怒,“他还跪在路头拦路了。”
楚贺潮眼中冷光划过,“张良栋是从并州赶来的?”
“是,”亲兵道,“一听到天子要来幽州,他就从并州赶来了。”
元里收敛神色,“既然他想见天子,那就去问问天子愿不愿意见他吧。若是不见,张大儒年龄大了,跪久了会对其身体有碍,直接强行将其拉起来吧。”
亲兵恭敬应是。
等他走了后,元里才放下车帘。
楚贺潮从身后抱住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张良栋一直是愚忠的性子,以他对北周的忠心,会这样也不奇怪。”
“我晓得,”元里靠在他的身上,面色平静,“从我确定了称帝的野心后,我就料到有这一天了。”
他的师父欧阳廷能支持他已经是一个意外之喜,张良栋会反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元里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张良栋这么快就站了出来,用跪地拦路这样惹人误会的方式也想要劝天子回心转意。
他吃着元里地盘的粮,领着元里发的俸禄,名义上可是闻官。
可这个闻官,却在光天化日之下选择背叛了元里。
元里并不生气,也并不愤怒。若说他有什么情绪,那便只有失望罢了。
这事如果传出去,以张良栋的声望,恐怕会徒增波澜。
元里闭上眼睛蹭了蹭楚贺潮的脖颈,心想,张良栋已经不再适合做并州刺史了……
另一侧,天子被护在元里的马车之后,并没有听到张良栋喊的话。
被问及要不要见一见张良栋时,他根本就不记得张良栋是谁了,兴趣缺缺地摇着头道:“朕不见。”
亲兵便将这句话原样告诉了张良栋。
张良栋失望至极,又试探地问:“当真是天子不愿意见我?”
亲兵当即冷下了脸,“难不成还是其他人拦着不让天子见您吗?张大人,天子一路奔波至此,已疲惫万分,当下急着进蓟县休息。还请您赶紧起来,不要再拦着路了。”
张良栋即便再不甘,也只被弟子们扶着站了起来。
车队成功回到了蓟县。
元里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自己的部下们一字排开,面上带着红光和隐隐激动神色,结结实实地对他和天子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