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压下脱口而出的惊叹,问道:“……她干什么了?”
“她对苏佩比亚官方的所有人员进行了一次细致的调查。”加弗里强调道,“所有人,不是一个夸张的说法,而是字面上的事实。那份详尽到可怕的报告里有我、有团长、有首席法师、有首相、有所有的大臣,有王国警察厅总厅长,甚至包括王都内每一个分局的每一个基层警察,那里面记载了他们曾进行过的一切违法乱纪的行动和相应的证据!”
公孙策无言大张着嘴。他心想那该是一份多么恐怖的档桉?光骑士团总部就要有多少骑士,算上基层警察又会有多少?算上所有的公务员和大臣呢?数万?十万?他不敢继续想象了,他只以十万为单位想象。一个人的档桉起码都有一本书那样厚,那些白花花的纸片足以在物理意义上淹没骑士团总部,乃至将整片街区掩埋。
而这还仅仅是物理上的伤害,这些信息真正的影响又有多大?即使是他这少年人也能想象出那结果,一旦这份信息被公布,哪怕仅仅是一部分,由此掀起的轩然大波就将成为淹没苏佩比亚,乃至整个莫顿王国的一场天灾般的海啸!
公孙策无意识地说道:“……她疯了。”
“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加弗里点头,“然后骑士艾兰迪亚带着她的成果去了王宫,面见了女王,并召集了所有王国高层。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要将这份档桉公开给全体公民,并依照法律解决问题。”阑
公孙策真的服气了。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愤怒从不算什么。普通的愤青最多在口头上骂上几句,艾兰迪亚愤青起来直接把一个国家的首都查了个底朝天。那些有本事的人哪怕不动武力也照样神威盖世,他们真正发起狠来……是能靠一己之力动摇国本的!
公孙策发出呻吟:“海啸……”
“海啸?”加弗里反问道,“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天轮都要崩坏了!我第一批拿到档桉,看完眼前一黑。一半惊讶于同事的行动力之强……”
“另一半惊讶于王都的黑暗比我们最恶劣的预料都翻了十倍不止。”尤利亚嫌弃地说。
老团长苦着脸说:“总之,无分立场与表里,我们所有人都在拼命劝说拂晓骑士别把她的成果透露出去。王国的确是一栋老楼,存在着从数百年甚至千年前就积累下来的种种问题,但我们都希望能把这栋楼修好……而不是一脚把楼踹翻了。”
“这,这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公孙策弱弱地问。
“一场漫长而艰巨的谈判。”加弗里满脸不堪回首,“我们花了非常大的功夫才勉强说动骑士艾兰迪亚,取部分执法而非全部执法。然后我们从那可怕的档桉海中挑出情节最恶劣的人员……你想象不到所有内阁大臣与高级公务员都痛哭流涕是件多么震撼的光景。财政大臣当时想吞枪自杀,我们不得不先把他抢救下来,再把他送到死囚牢房。”阑
“最后我们成功把天轮崩坏抢救成了王国大地震。举国震动,政坛大换血,一系列全新的政策,东区上下的人几乎换了大半。”老团长说,“紧随其后的是‘幸存者’们对骑士团如山呼海啸般的报复。各项权限都受到了限制,一次次刁钻的调查……首当其冲的是骑士艾兰迪亚本人,那年她已经是星辉议会第二席了,按理应当接任副团长,我们甚至都在讨论过几年让她破格担任团长。”
“不过,人事调动由于大环境变动而暂缓了。”副团长加弗里耸了耸肩,“我仍记得那段骑自行车上班的日子,我都不敢开车了。”
“是挺艰难的,也挺光荣。”老团长乐呵呵地说。
“是,团长。”加弗里从善如流。
尤利亚把茶喝干,硬邦邦地撂下一句:“她至今是我最尊敬的人。”
公孙策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他把茶喝干了,向三人道谢,沉默又羞愧地走了。
他独自走在古老的城堡中,心情随着思考而愈加沉重。人人都努力过,艾兰迪亚甚至作出过那样大的事情。他亲眼所见的东区已是数次整改后的结果,可还是很糟糕,还是很糟糕。阑
他不喜欢司徒弈和他的剧团,可他不得不承认那男人的话有道理,那悲观到极点的理念似乎是正确的……是对的。
“阿策,回来了?”
“……啊。”
公孙策抬起头,看见大哥疑惑地望着他。莫垣凯正从一扇门扉中走出,手中握着根铅笔,似乎刚进行完文书工作。他应当在做维修铠甲的设计图。
“大哥。”他说,“在浩瀚如海的时代之中,我们每个人都微如尘埃吗?”
莫垣凯放下铅笔。
“是啦,阿策。你想地球上有六十多亿人,你在这个世界中不就像一粒尘那么小咯。”阑
“那我们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意义?”
莫垣凯惊讶地说:“喂,又来这套?”
“什么叫又来?”
“三年前不都说过好多次?当然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是你去做些事情,总归就会有改变。巨大的改变不就是一个个小行动聚集起来的?”莫垣凯拍拍他的肩膀,“尘埃努努力都可以发光的嘛!”
公孙策想起来了,他们以前是进行过类似的对话。莫垣凯刚开始搞英雄活动的时候,他在旁边冷眼旁观说这事没用,大环境该烂还是烂透。大哥笑呵呵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没用?你试过吗?哪怕能帮到一个人,我们的努力就是有意义的!
然后他就这么一天天做下去,从大伙眼中的中二病干成了人人钦佩的英雄。
“我估计你今天又遇见些糟糕的事情。但总归你也有帮到人的,对不对?”阑
公孙策想起那个险些被冤枉的小男孩,挠了挠头。
“是啦,大哥。”他笑了笑,“尘埃总归也能发光的。”
他没再打搅好友的工作,转身走了。心情仍旧沉重,但又轻松了许多。那是他以前就知晓的道理,他只是又一次认识到了,比过去更深刻了些。
或许大环境无法立竿见影地改变,但这不妨碍尘埃们将自己的人生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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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在东区治安管理处的办公室前找到了拂晓骑士。艾兰迪亚拿着一叠纸质文件,好像是刚刚写好的报告。
“天啊。”公孙策呻吟道,“你自己交文件?”阑
“是的。”艾兰迪亚说。
“见鬼了你一个创界法使别过这么白痴行吗?!”公孙策一把将报告抢来,“给谁?我去!”
艾兰迪亚莫名地瞧着他:“进门左手边第二个办公桌,骑士库兰。谢谢。”
骑士库兰是个面相老实的黑皮肤青年,公孙策花了几分钟才说服他自己不是外来可疑人士而只是帮朋友跑个腿。他交完文件出门,看到拂晓骑士在走廊中等候。
“嗯,就。”公孙策抹了把鼻子,刚想说些什么,肚子就发出了一声饥饿的叫唤。他尴尬地说:“……你饿不饿?我请你吃午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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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里咒骂着自己。真他妈蠢死了。这大概是他能想象出的最糟糕的开场白了。他身上甚至没带钱包。
“谢谢,公孙先生。但不必了。”阑
艾兰迪亚的回应中听不出感情色彩,像和同事汇报那样公事公办。“你看,我们……”公孙策企图难堪地垂死挣扎一下,听到了骑士小姐的后半句话。
“我请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