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说完,眼眶已生了红。
唐韵没堵得没了声儿。
“韵姐姐。”五公主轻轻地唤了她一声,“你是没瞧见,昨日来的那几位大臣,个个高呼本宫高贵贞洁,他们不是来议亲的,是来逼本宫出家的。”
五公主一笑,“本宫大婚当日死了夫君,无论是什么原因,最后的名声都会落在咱们姑娘身上,但凡有点本事的家族,都不会想沾上本宫,余下的那些便都同蒋家公子是一路货色,看上的只是驸马爷的位置。”
唐韵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心头绞痛难耐,轻声问道,“韩大人呢,殿下舍得吗。”
五公主脸色一红,“你看出来了?”
唐韵点头,“殿下很明显了。”
五公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姑娘被窥见心事的羞涩,但也就是一瞬,便又恢复了过来,笑着道,“本宫对他不过是刚生了好感,既没互通情谊,也并无相濡以沫的深厚感情,我又怎会将自己的后半生寄托在他身上?蒋家公子死了后,我便有了想法,想着这辈子不嫁了,就在宫里养几个面首,不一定非得祈求哪个好儿郎能来娶了我,如今这念头怕是成不了了,可与其伺候别人,听那些满嘴尖牙的人教诲,本宫还不如嫁去西域,为自己的家国做点贡献,也不枉父母所赐了这一身骨肉。”
唐韵心头一震,愣愣地看着她。
五公主见她那样儿,突地“噗嗤”一声笑,“瞧把韵姐儿给吓得......”
唐韵倒不是被她吓到,而是敬佩她。
“好了,不吓你了,我也不过就是想想,过不了几日,父皇和母后便会替我寻一门好亲,堂堂大周朝的嫡出公主,还能受了苦不成。”五公主将手里刚剥好的一块橙子递给了唐韵,“韵姐姐吃点,今年这橙子产量似是不如往年,第一批分到本宫这儿来,就只剩这么一盘了。”
唐韵:......
“殿下喜欢,多吃些。”唐韵去边上的盆里净了手,回头坐在她跟前,慢慢地替她剥了起来。
五公主这才问道,“韵姐姐还没说呢,皇兄昨儿找你过去,可是为了太子妃一事,成了没?”
唐韵冲她一笑,轻轻地点了头,“嗯。”
“当真?”五公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兴奋地问道,“快说说,皇兄如何同你说的。”
唐韵将手里的一瓣橙子,直接给她塞进了嘴里,笑着道,“太子殿下说,等到选秀一结束,便去同皇上和皇后禀报。”
五公主小嘴里被塞了个满,急着吞咽了下去,才疑惑地问道,“怎么是选秀结束?”
选秀一结束,太子妃人选就得定下来。
还有何可禀报的?
“如今进宫的秀女,多数都是冲着太子妃而来,若太子殿下突然爆出一早就心属于我,旁人岂不觉得被当成了猴耍。”
五公主一听,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既然皇兄都说了,那定是有他的想法,五公主没再去怀疑,笑着看向唐韵,“太好了,我终于能唤韵姐姐一声皇嫂。”
唐韵又给她塞了块橙子进嘴里,急着嘱咐道,“还没那么快,五殿下先别声张。”
五公主道她是害了羞,也没再逗她。
她能嫁给皇兄,她就彻底地放心了,“等选秀结束,韵姐姐也别住什么逢春殿里,搬过来住,多陪陪本宫,万一哪天我就出嫁了呢,再见一面,可就难了。”
五公主本以为唐韵多半会拒绝,没成想,她这回倒是应承得很快,“好,我搬过来陪殿下。”
五公主意外地看着她,“可别反悔?”
“不反悔。”
两人聊了一会儿,唐韵才道,“两日后是母亲的忌日,如今我也回不去,想让嬷嬷拿些东西先回去替我祭拜一下,趁此将母亲的灵牌从唐家挪出来,可否借用一下五殿下的马车。”
唐家宅院已经卖了出去。
人都被赶走了,祠堂迟早也得被清出来。
五公主听完当下便唤来了杨秋,让她去逢春殿接应阮嬷嬷。
阮嬷嬷出来时没躲没藏,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两床旧褥子,管事嬷嬷见是五公主身边的宫娥,笑着打了声招呼,也没敢去细瞧。
马车就候在逢春殿的门外,车内备了不少的贡品,秋扬连人带车,亲自将阮嬷嬷送出了城门。
*
巳时明公公过来送信,便再也没有见到阮嬷嬷。
怕引起旁人怀疑,明公公也不敢在逢春殿多停留,寻了一圈没寻到阮嬷嬷,刚准备上觅乐殿,便见唐韵从里走了出来。
明公公心头一松,赶紧上前带了信,“今儿午时三刻,殿下会去涟鸳湖,唐姑娘午时出来,奴才安排人前来带路。”
涟鸳湖,以烟雨著称。
这两日,烟雨朦胧,可不就适合偷情。
唐韵点头笑着道,“好,我知道了。”
明公公放心地回去交了差。
太子正伏在案上,看着奏折,听明公公禀报完,抬起头,多问了一句,“她如何说的?”
明公公知道他想问什么,“唐姑娘瞧着还挺高兴。”
太子没再问。
侧目看了一眼还搁在书案上的太子妃名册,脑子里又想起昨儿她离开时的仓促模样。
挺可怜的,肯定是伤心了。
这几日他多哄哄吧。
太子又吩咐了明公公,“去备几盏孔明灯。”安阳最喜欢那东西,都是姑娘,她应该也喜欢。
午时一到,太子便搁下手里的折子,特意换上了一身紫色锦缎,带着明公公先去了涟鸳湖候人。
*
唐韵回到逢春殿时,长廊下已经站着一堆的姑娘,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唐韵朝着人堆里望了两眼,没见到苏姑娘,脚步刚拐过转角,便见几位姑娘围在了自己的门前。
苏姑娘也在。
正立在那,不停地往后张望,见唐韵终于回来了,脸上的神色松了松,脚步往旁边一让,给唐韵递了个眼神儿。
唐韵还未会意过来,跟前的云姑娘便先出了声,“唐姑娘这伴读的身份还真是不一样,一大早的,便能在宫中来去自如。”
语气尖酸,阴阳怪气。
唐韵没理她,上前两步看着她,笑着道,“还请云姑娘让个路。”
云姑娘的脚步堵在门前,纹丝不动,“今儿院子里的姑娘们都要去对面的庭院里游玩,唐姑娘不去?”
唐韵一笑,“是吗,那我进去换身衣裳就来。”
云姑娘这回倒是让了路。
唐韵上前去推门,身后的云姑娘,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唐韵回头,笑着问,“云姑娘还有事吗。”
云姑娘一笑,“都说唐姑娘在这宫里住的时间长,屋子里藏了不少好东西,今儿可否让咱们长长见识......”
“云姑娘说笑了,这逢春殿的屋子不都是一样。”唐韵伸手推了门,还未等她转身将门合上,云姑娘的身子便挤了进去。
身后的姑娘,接二连三地将两扇门板,撞了个满开。
唐韵没办法,只得招呼道,“姐姐们要喝茶吗。”
苏姑娘最后一个进来,进来时脸上还带着一股子同情,伸手拽了一下唐韵的衣袖,轻声道,“适才我拦了,没拦住。”
唐韵笑着道,“没事,苏姑娘也进来坐吧。”
“我就不打扰了......”
“有何不能打扰的,这人不都进来了吗。”
苏姑娘这才抬起目光,往屋内望去,一张木几,一张地毯,一张圈椅,两个木凳,一个火盆,一张床榻。
同秀女们住的屋子,也就多了地毯,并没什么可稀奇的。
苏姑娘的眸底几不可察地划过了一丝诧异,不过一瞬,便掩盖了过去。
唐韵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沏茶。
云姑娘已经走到了角落里放置的几口大木箱跟前,回头朝着唐韵一笑,“唐姑娘还说没藏宝贝,这不是搁在这儿了吗。”
“云姑娘误会了,进来前,这箱子就在这儿搁着了,想必是之前两位殿下的伴读所留下的。”唐韵说完搁下了手里的茶壶,走过去,主动地揭开了箱子盖儿,“里头就只几本书,姑娘们要感兴趣,大可以拿回去瞧瞧。”
云姑娘的头立马往前一凑,果然里头只放了几本书。
“是吗,这人都走了,内务府的人怎没来清理。”云姑娘半信半疑,说完,顺手又揭开了跟前的一个木箱,里头同样是几本书。
旁边被两个姑娘揭开的木箱内倒是放了一床陈旧的被褥。
还有一口木箱,里头空空如也。
云姑娘觉得甚是无趣,抬头又扫了一眼屋子,衣橱的门正敞开着,一眼便能看到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都是些衣裳。
缎子是不错,也挺多,但也能理解。
毕竟是救了五殿下性命之人,给她赏些衣裳穿,也说得过去。
唐韵已经沏好了茶,回头热情地招呼了一声,“茶沏好了,姐姐们过来坐会儿吧。”
云姑娘看了一眼她跟前木几上摆着的几个瓷杯,眼里的嫌弃没有半点遮掩,“你自个儿喝吧,咱们还得去逛园子呢。”
云姑娘的脚步走过了门槛,回头就冲着身边的姑娘抱怨道,“不是说这屋子里藏了不少东西,就这?”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嘴里传出来的......”
苏姑娘的脚步落在了最后,走到门前,本想回头同唐韵打声招呼,她先走了,却见唐韵也一并跟了上来。
“唐姑娘要出去?”
唐韵一笑,“不是说要逛园子吗,横竖我也闲着,一块儿过去,图个热闹。”
苏姑娘高兴地道,“那敢情好,我正愁没个说话的伴儿呢。”
*
一群姑娘拖拖拉拉地出来,到了庭院,已是巳时末。
管事嬷嬷清点完人数,转身便让人关了殿门。
今儿早上的雨点子还很密,这会子倒是停了,脚下的青石板湿滑,管事嬷嬷叮嘱了一声,“游园子可以,莫要滋事,当心着脚下。”
管事嬷嬷知道里头有几个不省心的,但也不能当真将其关在殿内不让出来。
高门大户里的姑娘得罪不起,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头顶上的主子。
管事嬷嬷只能点到为止。
唐韵的脚步原本落在最后,进了园子后,才开始追上了前面的人群堆,不仅主动同苏姑娘说起了话,还上前同董家姑娘,张家姑娘也打了招呼。
唐韵平日里很少出来,上回选秀时,更是埋着头目不斜视,没同人说过一句话,今日见她终于肯同人交谈了,个个都围了过来。
唐韵今儿似乎也放开了,一颦一笑之间,将江陵第一美人儿的美貌,发挥得淋漓尽致。
若是一群男人,必定会为其疯狂,可如今是一群女人。
且还是有竞争关系的女人。
*
明公公派去领路的嬷嬷,先是在逢春殿外的甬道上候着,候了一刻后,还没见到人,便去了逢春殿。
这才发现逢春殿的殿门紧闭。
嬷嬷问了一番,才知道姑娘们今儿进了对面的庭园,不由愣了愣,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守门的太监,“逢春殿的秀女都去了?”
守在庭园外的太监笑着道,“可不是都在里面,正热闹着呢。”
嬷嬷正愁着想个什么法子进去提醒唐韵时,涟鸳湖内,太子已经坐在船上候了半个时辰。
明公公的孔明灯也准备好了。
只等着唐韵一到,便能开船。
此时不过才正月,加之落雨,一靠近湖面,便觉一股子冷飕飕地寒气直入心窝子。
明公公抬眼看着几回太子被风刮起的大氅,心尖都提了起来,大半个时辰后见人还没来,明公公赶紧派小顺子回去催,“怎么回事,怎还不见人。”
等小顺子匆匆地赶到庭园,里头的秀女已经散完了。
适才领路的嬷嬷,见到小顺子,拖着哭腔道,“这可如何是好,那唐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同云姑娘生了口角,竟,竟......”
小顺子一急,“竟怎么的,你倒是说啊。”
“唐姑娘扇了那云姑娘一耳光,如今已经被管事嬷嬷带回了逢春殿内,罚着跪呢。”
小顺子:.......
小顺子半晌才回过神来。
不可能。
唐姑娘,他几乎日日都见,柔弱得如猫儿一般,要说旁人欺负她,他还相信,可说她欺负旁人,还打的是云贵妃的侄女云姑娘。
他打死也不信。
这,这八成是搞错了。
小顺子忙得吩咐那嬷嬷,“你赶紧去涟鸳湖,知会殿下,就说唐姑娘今儿被绊住了,去不了了,我先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
涟鸳湖。
太子已顶着寒风在船上坐了快两个时辰,看着跟前的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幽暗的眸子慢慢地失了温度。
明公公上前劝了几回,“殿下,风太大,还是先回吧。”
太子没动。
等到宫里的第一盏灯亮起时,太子的眉心突突一阵跳,猛地从船上起身,大氅在空中荡起了一股寒风,一双手背即便是绷着青筋,也能看出被冻得通红。
他还要如何对她?
他待她,自问已经是仁至义尽,掏心掏肺了。
他从未这般费尽心思地去哄过一个人,她当不成太子妃,又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她自个儿那不争气的爹,没给她一个干净的身份。
她同自己生哪门子的气。
他还不够宠她?他什么没给她?他是惯着她了。
成,还敢爽他约了。
加上上回在行宫,她让自己等了她两回了吧。
太子的脚步从船上下来,直冲冲地上了撵轿,麻麻亮的天色下,那张脸上的温润如雅,早就没有了踪影。
他懒得管她。
爱咋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