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就是,自从进村子那一刻起,他们二人就在被实时监控,如果不是夜无垢有一身俊工夫,只怕到了现在仍然一无所获。
朝慕云唇角玩味:“发现你我二人不见,他们岂不是很慌?”
夜无垢:“慌的不行,一直在暗里追找。”
朝慕云便明白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夜无垢进入暗道后,他一个人无法再藏,又没有武功,只要被人看见,就再也不会离开对方视线,所有‘掩护’动作也的确成了真,这些人一直跟着他,试图找到他不见了的同伴在哪里,反倒忽视了夜无垢会去地道探险。
“女人……你找到了?”
“嗯。”
夜无垢点了点头,脸色不怎么好看:“地底下暗道丛生,有很多房间,房门上锁,里面关着很多女人,手脚绑有锁链,有些女人很安静,看不出是否不适,也有哭闹的,被门外看管的人,或附近房间的女人制止,有孕妇,也有小姑娘……她们大部分看上去外表还好,只是眼神麻木,静到不像个人,小部□□上有伤,应该是被打过。”
她们遭遇过什么,现在正在遭遇什么,不言而喻。
“我们……”
“嘘——”
朝慕云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夜无垢捂住了嘴,示意他往旁边看。
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男人,四十多岁,体型瘦高,脸型窄长,身上衣服脏的看不出原来颜色,就像一个乞丐,可和乞丐要饭的缓慢和麻木不同,一个人动作相当灵活,绕过街上的男人们,就往里冲——
他也的确冲过了第一道防线,别人没来得及摁住他,但再往前就不行了,男人们将他团团围住,就动起了手。
“打了你几回了,你竟然还敢来!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别回去了,扔山上喂狼吧!”
“滚——放开——放开我!我接我的女儿回家,便是死,我也要接她出去,你们谁都拦不了我!”
但很明显,话说的再硬气,骨头再硬,皮肉还是经不住的,很快被打的鼻青脸肿,声音喑哑,这里的人下手很重,好像真的要打死他……
朝慕云和夜无垢对视了一眼。
夜无垢不要太懂病秧子这眼神,从他手里拿过玉骨扇:“借扇子一用——”
说完就错肩而过,飞掠了出去。
他用玉骨扇做武器的时候,动作身法帅气飘逸,也不知他怎么旋转运力,扇子在他手上好似有生命一般,可放可收,可伤人,可借力回旋,以便他下次使力。
他使力也并不费劲,并没有多用力的甩,扔,有时只是在扇子近时,屈指一弹,迫它改变方向,它就自己飞了出去。
上一次朝慕云看到类似景象,是杀人见血,这一次,却未见血,只是伤人。
扇子仿佛有灵魂一般,并未切中对方要害,只是浅浅击打在各处穴位,迫使这些人弹出滚地,却并未致死。
“还愣着做什么,跑啊!”
夜无垢一声喊,趴在地上的中年男人一咕噜爬起来,迅速转身往远处跑。
瞧着他跑的差不多,看不到人影了,夜无垢才啧了一声,抓着扇子飞回朝慕云身边,扣住他腰身,施轻功往外。
以他的武功,村里这些人自然追不上,但他可以追上那个跑远了的,邋遢中年男人。
“章夏清是吧?不是叫你站住了么,你再跑啊!”
夜无垢踩上男人的背,有些恼火这个人的敌我不分,他刚可是救了他,他见到他竟还是要跑!
章夏清顿了下,仍然挣扎:“你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女儿,我就是死,也要跟我女儿在一块!”
夜无垢:“你怎知你女儿在这里?你见过了?”
“当爹的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闺女,我虽未正眼见到,但我就是知道,那就是我女儿,我女儿就在这里!”章夏清疯狂挣扎,“她正在受苦,你放开我,我要去救她!”
朝慕云感觉他精神状况不太对,蹲下身来,看着他:“我姓朝,是大理寺寺丞,此次暗访,是为查拐卖之人,并非与你作对。”
“当官的?”
章夏清顿了下,竟是红了眼眶:“这么多年……终于有人管了么?”不过也只是片刻,他又闭上了眼,继续颤抖着挣扎,“你想管又如何,你管得了么……”
朝慕云看着地上的人,朝夜无垢摇了摇头:“放开他吧,他跑不了了。”
已然力竭,又能跑到哪里去?
又是找密道又是打架,这一通忙碌折腾,已是暮色四合。
夜无垢拎着人,来到早上搭的简单石锅处,随便煮了点汤,三人用完,已是夜色茫茫。
见人已然平静下来,朝慕云再次开口问章夏清:“你因何确定女儿在这里,可是见到了?”
章夏清红了眼:“没看太清楚,但她手背上胎记我认得,她就是我女儿,她才十几岁,那些畜生!”
夜无垢:“你怎么找到之类的?”
“九年……我找了整整九年,要是一点靠谱的消息都打听不到,我岂不是个废物?”
章夏清看着面前这两个人,一通透干净,却有些疏淡感,一个穿的跟花蝴蝶似的,一看就不像好人,但两个人站在一处,相得益彰,气场相融,有种让人想要信任的感觉……
他已经孤军奋战很久,但凡有一点希望,都不想放过。
他闭了闭眼,嗓音喑哑:“蛛娘娘,听说过么?”
朝慕云挑眉:“朱娘娘?”
“不是姓朱的朱,不是朱红的朱,是蜘蛛的蛛。”章夏清道,“专门干暗门子买卖的组织,主要就是造人,卖人,人正经牙行,所过之人都有卖身契,哪来的,往哪去,过往经历皆可查,蛛娘娘卖的人,没有卖身契,也不需要,他们的‘货源’不走寻常路,不是别人自愿,签契买下的,靠劫,靠掳,靠骗,靠抢……”
“男女都卖,年纪小的,卖给别人当儿子女儿童养媳,暂时卖不出去就养两年,乖的帮忙做事,不乖的就每天给点饭吃,长得好看点的,卖到青楼私窠子,客人们喜欢的口味花样不同,都能用上,长得没那么好看的,卖到像田村这样的村子里,给男人当媳妇,总之不管什么样,他们都能想出办法赚钱……这种勾当,到处都是。”
话音未尽之意,皆是说不得的悲凉。
朝慕云沉吟:“官府不管?”
“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谁愿意吃力不讨好,闲来买罪受?”章夏清嗤了一声,“又没人报案,管起来还麻烦,管一处也灭不了根,人家换个山头,立刻卷土重来。”
这位朝大人一看就脸嫩,经验浅呢,他叹了口气,又道:“你当蛛娘娘这种暗门子生意,哪来的胆气?自是有诸多孝敬送到了不同官署,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牵一发动全身,谁敢往深里狠查?”
夜无垢若有所思:“据我所知,漕帮生意覆盖,事涉黑白两道,他们的地盘出了这种事,不觉得脸上无光?”
章夏清又是一声冷笑:“你当这蛛娘娘哪来的?还不是那群人养蛊养出来的?”
夜无垢眼神忽深:“你有证据?”
“没有,不知道,”章夏清摆烂的理直气壮,“我一个小老百姓,哪能知道那么多辛密,不过大家都这么说,想来不是空穴来风。”
夜无垢没说话。
他这次来京城,准备颇丰,对主帮涉及的生意自然不是没了解过,主帮居繁华京城太久,早已抛却漕帮最初精神,的确什么生意盘子都敢干,赌坊,青楼,金玉器行,没什么他们不敢做的,比如先前的暗杀组织朱槿,就跟他们有关系,但他还真是不知道,主班竟然在暗地里,还做了这种丧良心的买卖?
夜色沉黑,静寂无声,黑夜像一匹怪兽,张开大口,是能吞没所有,不留一点光明。
朝慕云同章夏清说着话,一直剖析他的微表情,解读到了一个信息:“你有这个所谓蛛娘娘的证据。”
“当然有,不然空口无凭,我怎么取信于人?”
章夏清只说有,却没有拿出来:“别怪我不信你们,这些年来,立志说清肃这种事的并不止你一个当官的,但最后都没有下文,总是不了了之,他们继续当他们的官,我的女儿仍然流落在外,被人欺负……”
他抹了把脸,眼底迸发出锐光:“她的年纪……等不了了,就今晚,你们帮我救出她,我就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一切,包括我藏在别处的证据,不愿意,大家就各回各路,互不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