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立在廊下静静看了会儿，才扬音唤了声“念念”。念珺闻声就回头向她跑来，佳颖佳悦亦上前见礼，徐思婉抱起念珺：“我们先回去睡觉了，明日再来找姐姐们玩，好不好？”

恪妃看看她：“你说。”

他嗤地一笑：“怎么，突然想起吃醋了？”

“……你言重了。”恪妃忙道。

“你这话……”恪妃滞了滞，点头，“我倒是没想过。”

他更深的吻随之落下，她玉臂抱住他，与他痴缠。

恪妃神情松动，可这事太大，她一时仍拿不定主意，只说：“你容我想一想。”

徐思婉自顾想着，又柔柔顺顺地笑了声，信手扯去系在床幔上的带子，床榻瞬间被笼罩起来。

徐思婉颔首：“陛下若再与姐姐提起此事，姐姐切莫与他争执了。这事我们左右不了，与他相争又有什么意义？徒增烦扰罢了。”

恪妃勉强勾了勾唇，想要强撑住一抹笑，但那笑意已沉郁之至。

徐思婉不太清楚皇后在挑选美人时，有没有那么一闪念是为了提防冷宫里的她。若是没有，皇后显是低估了她；而若有，皇后现下怕是更要郁结于心了。

这几年，皇后对后宫是着实很上心。两次大选，她在冷宫都听说他没什么心思，皇后却做主留了许多人。

恪妃闻言蹙眉，眼露不满：“便是知道天命难违，我也总要为佳颖争一争的，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

这样的分离，恪妃身为人母自然不肯，也无怪她素来温婉恭谨，却会因此与皇帝生出不快。

这话直令徐思婉也轻吸了口凉气，接着她慢慢平复心神，恍惚间惊觉佳颖过了年关便也十四了，两国和谈、筹备一应事宜，再行送嫁，满打满算也要一年多，恰好便是嫁龄。

“那依你的意思呢？”恪妃面上的不满愈显分明，“难不成我就叩谢皇恩，任由佳颖去那蛮夷之地？”

几年来，她也在悄无声息间亲自送了不少银钱相助。几万两的银子，在京中宫中或许不值什么，但放到那些贫瘠之地，足够让谋逆者养精蓄锐、豢养兵马，哪怕他们输了，这些粮草马匹也未见得能被朝廷尽数抄走，便多少会有些遗留在民间，供下一支势力起家。

看他这两夜的劲头她就知道，这三年里，应是没人能带给他如她一般的欢愉。

“姐姐自行斟酌便是。”徐思婉抿笑。说罢见恪妃出着神，就不再多语，直接告辞退出了寝殿。

徐思婉语重心长地续道：“况且，姐姐别忘了，姐姐膝下除了佳颖，还有佳悦呢。数年来姐姐一直担心因自己的出身拖累公主的婚事，如今便是大好的机会。倘使姐姐在和亲之事上能使陛下舒心，陛下心中那份亏欠必会弥补到佳悦身上，姐姐何愁她来日不能有个好驸马？她的驸马有出息，远在异国的佳颖也能多个靠山，姐姐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的确。徐思婉就是在后宫里本事再大，也没必要害她。

可现下，皇后身子弱成那样，只怕顾不得这些，她也只得自己尽一尽力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徐思婉长声喟叹，“事关两个公主一辈子的大事，姐姐可别为一时之气打错了主意。”

恪妃面上的笑容骤然凝滞，僵了半晌，又想再强笑出来：“也没什么……”

二人坐定，便有宫女前来上茶。徐思婉衔着笑无声地抿了口，恪妃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宫人们都摒了出去，继而问她：“妹妹是有事？”

适才她从清凉殿告退时，他本没提过要过来，亦没要求她晚上再回去。她对此却也并不意外，到床边落座，就直接伏进了他怀里，促狭地眨眼道：“臣妾要问一问，臣妾不在的这几年，后宫有几位宠妃？”

不等她说完，他捂住了她的嘴：“好了。”他自顾在她眉心一吻，“皇后这几年对后宫很上心，朕总要给她面子。但她们都不及你半分，你若不喜欢，朕日后都可不见了。”

她这话自然是真的。后宫里的道理就是那样，他越宠她，恨她的人就会越多。

徐思婉摇头：“不，姐姐不仅要叩谢皇恩，还要告诉陛下，姐姐已想清了个中道理，是以愿意顾全大局，舍弃小我。”

徐思婉想着从前的交情，自知该为恪妃陈情，将佳颖留下。说到底，宗室里的女儿还有许多，若能与若莫尔谈妥，选个翁主郡主封作公主送去和亲也不是不可以。

“姐姐这就是自欺欺人了。”徐思婉缓缓摇头，“倘若这一战是大魏占尽优势，若莫尔自然不敢说什么，陛下就是挑个宫女封为公主送过去，若莫尔也只得认了。可如今是两国僵持几年难分胜负，若莫尔汗王主动提出送亲妹前来和亲已是表明了诚意，陛下若不选个身份足够贵重的公主过去，就是在打汗王的脸，姐姐去争又有什么用？”

她扫了眼徐思婉，喟叹：“陛下既没同妹妹说，妹妹就当不知道。这事……我看妹妹也是帮不上忙的，别为着我，和陛下生了隙。”

她赌的就是一次次地事端里迟早能有一拨人赢，能击垮这大魏的江山，只是这话不好同恪妃说。

这话听得徐思婉一奇，她打量着面前的恪妃，实在无法想象她这样和气温婉的性子“闹得脸红脖子粗”是什么模样，就又问说：“这是何故？姐姐在宫里从来不争不抢，如今又已高居妃位，是出了什么事，值得姐姐这样动怒？”

但细想他方才的话，虽是很有几分推卸责任的味道，却恐怕也有三分是真的。

“这个我也知道。”恪妃苦笑，遂又一声叹气，“可那日陛下来与我说，若莫尔欲与大魏和亲。若莫尔汗王会将亲妹妹送到大魏，同时，却也要佳颖嫁到若莫尔去。”

而这样不成大器的谋反，国库已空的朝廷或许尚能轻而易举地镇住十来次，可若再有三五十回呢？

走出殿门，她就看到夜色之下，佳颖与佳悦正在院子里踢毽子。念珺太小，只能看着，但两个姐姐都不忽视她，时而往她那里踢上一次，也不在意她接不接得住，就将她哄得也很开心。

漆黑夜色里，殿中纵使灯火通明也透出一股凄清。徐思婉与恪妃静默地坐了良久，沉沉喟叹：“姐姐说的是，这事，我恐怕也帮不上忙。只是如今我也是为人母的人了，为着两个公主的前程，我不得不劝姐姐一句。”

眼见恪妃面上的不满几欲转为怒色，徐思婉一口气说下去：“唯有这样，才是真的为两位公主好呢。陛下见姐姐如此识大体，才会更觉得委屈了姐姐和公主，才会在公主的嫁妆与陪嫁侍从的事上尽心。这些事虽然说来都是依着礼数去办，但陛下若肯亲自过问，与撒手交给礼部总归是大有不同。到时公主有了丰厚的嫁妆、又有为自己尽心的人马，到了若莫尔才能不受欺负。”

“姐姐是不想同我说，还是不便与我说？”徐思婉凝视着她，“其实，我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与姐姐相识一场，想帮一帮姐姐罢了。姐姐若肯将难处说与我听，我帮得上自会去想办法，若帮不上，姐姐就当我没听过，我总犯不上害姐姐，是不是？”

恪妃听及此处，眼睛怒色淡去，怔怔地露出恍悟。

恪妃原本正陪两个女儿一起在院子里玩，见念珺来，三个小姑娘顿时笑在了一起。徐思婉与恪妃相互见了礼，恪妃想想，便由着孩子们玩闹，请徐思婉进殿去坐。

于情于理，若莫尔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只是可怜了两国的公主，就此背井离乡，恐怕一辈子也不能回朝了。

“好。”徐思婉点了头，恪妃这才说：“是与若莫尔的事。这一转眼，两国间已打了三四年了，胜负难料，却弄得民不聊生。这几年你在冷宫，大抵不太听得到外头的动静，大魏实则已是内忧外患，大大小小的谋反已又过十余次。所以早在年前，便有朝臣上疏，劝陛下停战。陛下当时并未准允，可实际上我们心里也清楚，陛下是动摇了的。”

而如芳昭容、莲贵人这样的“后起之秀”背后，也都是皇后在撑腰。皇后自己病重无力争宠，就这样提拔了许多形形色色的美人来讨他的欢心。

“才不是呢。”徐思婉娇声，“臣妾只是怕陛下近来日日都陪着臣妾，让旁的妹妹们嫉妒。”说着就掰着指头数起来，“先前那位莲贵人生得就不错，该是很合陛下的心意；芳昭容亦美艳动人，应该也是陛下喜欢的；还有……”

徐思婉这便带着念珺回了披香殿，等她将念珺哄睡，皇帝就已在寝殿里了。

说起来，皇后病成那个样子，也实在不该再占着一国之母的位子了。等她摸清思嫣的路数，就让皇后腾地儿。

恪妃沉了沉，便轻轻道：“我也不是不肯告诉你，只是觉得这事说来有些丢人——前些日子，我与陛下争吵了几句，闹得脸红脖子粗的，很不好看。”

“好——”念珺点着头，朝佳颖佳悦摆手，“姐姐明天见！”

真是苦了他了。

只不过，她又不得不虑及“大局”。

戌时二刻，徐思婉才带着两个孩子一起从清凉殿中告退。她先将元琤送回了肃太妃处，又带着念珺一道去见恪妃。

就如恪妃所说，眼下的大魏，骑兵谋反之事已如家常便饭，虽然尚未见哪股势力能成大气候，但这种事有一就会有二。有了挑头的，就会有效仿的。

“算不得有事，只是有些担心姐姐。”徐思婉开诚布公，“前日与陛下闲聊时提起姐姐与两位公主，陛下欲言又止，似是有所不快。我唯恐给姐姐惹祸，不敢在陛下面前多问，只好来问问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臣妾只是问问，可没有那个意思。”她笑道，语中一顿，神情里多了几许真诚，“陛下还是雨露均沾的好，不然嫉恨臣妾的人更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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