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坐了一桌子人陪着燕之吃饭。
原本这些人都是没有资格同她坐在一起的,然而燕之坚持着让他们坐,宫,商,羽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了。
只有阿文是兴高采烈地坐在了燕之的身边吃了一顿与帝都家里完全不同风格的接风宴。
他年岁小,即便是能上桌子吃饭也没他说话的地方,因此便闷头猛吃。将一大桌子的菜都吃了个遍之后,他不声不响地放下了筷子,心里已然对这桌饭菜做了评价:原来成家的饭菜也就那么回事,跟姑姑亲手做的没法比……
燕之估摸着那三位岁数大的吃饱了,她放下了筷子:“今儿都累了,早点歇着吧。”
起身离了坐,燕之出了正堂,跟在两个丫鬟的身后往自己住的院子走,越走心跳的越快。
成纯熙的院子与成子夫妇居住的院子毗邻,中间只用一排种的整齐的蔷薇做了院墙。
蔷薇已然发了芽,就是还没有长到茂密的程度,枝枝叶叶地扭在一起伸展着,是种张牙舞爪地难看。
燕之迈步进来默不作声地四下看了看,她点了点头:“一切都是旧时的模样。”
院子里的一切都是成纯熙走时的模样,如今她回了来,也像是才离开不久的感觉。
成纯熙并没有多爱院子的这些花花草草,只是她的父亲眼睛看不见鼻子和耳朵就分外的好使,在她心里父亲是比母亲还重要的,因此也肯为父亲多花点心思。
当年成纯熙差人种了这些权当了几面院墙的蔷薇,旁人都以为是她喜欢看花,其实她为了给父亲闻花香的。
蔷薇开花的时候花香浓郁,成纯熙自己很喜欢这种味道,便也让父亲一起闻闻。
至于蔷薇上生满了刺,若是父亲一不小心撞到了上面就会受伤这种事她是不会考虑的。
过去的成纯熙就是个一个不谙世事任性的孩子呀……这是燕之给‘自己’下的结论。
“少主。”从卧房里走出一个丫鬟对着燕之行礼道:“您是到汤池沐浴还是在房里?”
“房里。”燕之吩咐了一声,低头对一直跟在身边的阿文说道:“阿文,你跟着他们到后院洗个澡去,那里有温泉。”
“姑姑,我洗完了能跟您住一个院子了么?”成府太大了,层层叠叠的几重院子不说,还到处都被陌生的面孔盯着看,阿文有些不习惯。
“成啊。”燕之点头道:“我记得这书房就有一张矮榻,你就在这儿住几天吧。”
“谢谢姑姑!”阿文的小脸上立马带了笑,蹦蹦跳跳地跟着一名婢女走了。
提步进了卧房,此时天色将暗,屋中的四角已经点了蜡烛很是明亮。有丫鬟正在收拾燕之带来的衣物。
“就放在包袱里吧。”想着住不了几天还要上路,燕之嫌来来回回的收拾麻烦,索性让丫鬟把包袱整个放进了衣柜。
“少主,让奴婢伺候您沐浴吧。”浴桶被送了进来,一桶一桶地热水被倒了进去,先前在门口对着燕之行礼的丫头走了过来就要帮着她脱衣服。
“不用。”燕之侧身避开她的手,温和的说道:“都出去吧,我自己来。”
打发了走几个面面相觑的丫鬟,燕之把房门从里头闩死,又把屋里的蜡烛灭了三支,那时的蜡烛要比使用油灯贵不少,她只是洗个澡,用不着屋里那么亮堂。
站在木桶前慢条斯理的脱了衣裙搭在椅背上,燕之抬腿坐进了浴桶里。
“唔……”水温稍热,让才泡进水里的燕之哆嗦了下。但这样的温度是很好适应的,很快燕之便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舒服……”
闭着眼在氤氲的热气里泡了好一会儿,燕之觉得四肢百骸都要泡散了的时候,她睁了眼手里拿着支束发的簪子自言自语道:“方才在爹娘跟前没捞到机会和你说话,现在这屋里就咱俩,成纯熙,我们谈谈吧。”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自信就是有人在门外守着也一定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进门的那一出是你闹的吧?”她抬手往桶里加了一瓢热水:“就算你不说话我也知道是你。”
“这里是你的地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明白告诉你吧,既然先前你寻了死,那我就当你是真死了。”
“听见没有,你死了!”她加重语气说道:“这具身子现在就是我燕之的。”
“你甭不服气。”她把银簪举到眼前漫不经心地看着簪子上的花纹慢悠悠地说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自己寻死,我是没活够呢。”
“所以呢,你舍了这具身子,我要她!”
“不管以后的日子是好是坏,我都会好好的爱护她,争取活到她白发苍苍的时候。”
“像今天这样的事儿,我不希望再来第二次。”她顿了顿,把右手放到了左胸上,银簪尖的一头抵在皮肤上戳了个小坑:“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待着,再敢把我推出去,那下次我就不会这么好脾气地和你讲道理了。”
“我会把这里戳个洞出来,让你也尝尝做孤魂野鬼的滋味。”手下用力,皮肤上传来一阵刺痛:“还有,爹娘我已经认了,该我做的事我都会做。”
“乐圣这个名号也不会在我手上丢掉。”
……
该说的话说过之后,燕之在成纯熙的卧房里躺在她的床上睡了个好觉。
心里平平静静的,连梦都没做。
对于威胁身体里那个隐约存在的灵魂这件事燕之不认为自己做的不对。
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成纯熙放弃了的,没有道理现在她燕之把日子过好了再把这具身子还给成纯熙。
第二天一早,燕之如平常一样的起了床,用过早饭之后,她把目前充当了成家管家之职的商请了进来,让他把这几年成府的情况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这一说就说了几个时辰,期间燕之多是倾听,只偶尔地提问几个关键的问题。
“二叔您先歇着,有事我在请教您。”商管家管的兢兢业业,他身有残疾,又不是专门的人才,成子肯用他,就是看中他的忠心。
燕之决定成家的大管家暂时还让商担着。
她看中的也是他的忠心。
商把成府这些年的账册送到燕之这里,她一天没出院子,连晚饭都是草草地在书房里用了便又一头扎进了那些写的工整内容却乱糟糟的账页上。
一天之后,燕之带着人到了乐陵城里,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了成家的各个铺子里,回来的时候又到山下的农庄看了看。
如此看了四五天之后,燕之不出去了,坐在正堂里将成家做了个大刀阔斧的修整。
先是将府里富余的人手派去了山下的农庄,而农庄里原本雇的那些把式只被她留下了几个手艺好的。
好把式可以当师父,并不需要太多,这样外头的人少了既省了月份银子还好管理,只此一个安排就让商对燕之刮目相看了。
燕之又把城里一直拖欠着成家银子的两家铺子收了回来另租。
只是时间太急,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有租出去。
大事小事的忙活了十来天,燕之终于把成家的一本乱账整理出了眉目。
当然,十天的时间也就只能做成这样,其中很多地方燕之并未过多的深究。
深究起来会牵扯很多方面,成子的万贯家财他自己都从未真正算清过,只笼统地知道个大概,燕之用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将这些金银的数目弄得清清楚楚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这是个细活儿,急不得。
成家的事可以慢慢做,而有一个人她却等不及要见到他。
手头的事儿刚刚处理的七七八八,景行的影子就像春天的杂草一样从燕之的心里蹭蹭地往外冒,不用雨水,不用阳光,这些杂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蓬勃地发展起来,燕之感觉自己要是再在成家待下去,她的心头上就能长出一片大草原来!
“又走?!”羽天天在温泉里泡着,刚觉得身子舒适了,一听燕之的话,她马上说道:“丫头,那里可是在打仗呢……”
“姑姑,他的情况您最清楚了。仗打完了太平了得什么时候?”燕之看着羽微笑着说道:“我等不了。”
“……”羽抿进了嘴唇看着她,最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我这就收拾东西去。”
燕之的脾气就是如此,认准了事儿就要去做。羽知道谁劝她都没用,只能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