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段时日，此时离慕小夕启程去魏国仅剩六日。

此前慕小夕一直将自己关在芸熙宫里，不见任何人，直到今日，她才有勇气重新踏向灵隐山。

那片被她亲手毁灭的圣灵之地，景一师太和启灵曾经用心操营之地。

曾经的轻幽苍翠，此时已遍地荒烟蔓草；

曾经的金辉雕琢祥光霭霭，此时尽是断井颓垣蛮烟瘴雾。

慕小夕一面行，一面努力地支撑着时刻将扑倒在地的身子。

待她行到山顶一处残垣之地，看着干涸的血迹，那是她的三哥萧之仲最后所躺着的地方。

慕小夕环顾四周，满山的尸首血肉此时已被清理干净，然而那些凝结在地上的斑驳血痕，以及任凭雨水也冲刷不走的遍地颓残，映进慕小夕泛着绯红的眼眸中，幕幕锥心。

犹如往日佛音缠绕耳旁，犹如往日山海瑞腾映在眼前，转眼一看竟已烟消云散。

慕小夕在曾经萧之仲躺着的残垣下，抬头望着已不复存在的梵云塔。

此时的她，身穿一身青灰麻服，正是那身她随萧昇来到京城时的寺尼服，只是右臂多了条孝带。

三年已过，她神貌如初，如今身形却已消瘦不少。

秀发后拢，黛眉轻撇，面容清逸，她双手紧紧怀抱着那本《无量心经》。

几只小鸟飞过，欲寻求往日落脚的瓦檐，却盘在薄雾笼着的上空转了数圈，也寻不到一片完整的瓦片，最后只好无奈飞走。

慕小夕喘息片刻，捂着经本的手颤抖良久，直到渐渐终于平缓了下来之后，她便坐了下来。

青灰尼袍撩起一阵杂着血沫的沙尘，她毫不介意，端正地盘腿而坐，将经本放到腿上。

无需看着经本，她便已能将经言倒背入流，她一双眼仍是反反复复地描着经本上的每一字每一纹理。

刹那间，她的耳畔响起了曾经挑灯夜下，景一师太慈缓的话语：

“小夕，魂牵梦萦，朝朝暮夕，顾名慕小夕；赠与你一本经，望你能好好读之；此经，字字无量义，你心中所思所念既不在此地，不如放手去做自己所想所念之事；只道回头时，心中有此经，也不枉你父皇一番心力。”

最初自告奋勇要来京城复仇的，是她；

最初不顾一切主动接近他入宫的，是她；

最初不知何时不由自主动心，处处救他的，是她；

为了寻回三哥自以为是回来搅局的，是她；

最后魔怔回旋，杀人如麻残毁苍生，又失了至敬的亲哥哥，不得不斩断情愫离开梁国的，仍是她！

“师太……”慕小夕声音颤抖，“此些，都是你算好的我将会发生的命吗？”

早已无人回复她的话语，自从她当初离开了水音山后，便再也见不着景一师太一面，如今已不知她的去向。

她悔不当初，若是当时早些听从景一师太的话，留在水音寺安心诵经，该是多好！

她紧闭上眼，轻柔平缓的声音静静念出经言：

“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

她的脑中不停地闪现着以萧之仲为首的每个已殒灭的灵魂，有面容凄楚的寺僧，也有神色悲痛的护卫等。

她口里诵出的经言仿若瞬间腾起的金辉，渐渐蔓延至残垣上空，一点点洒落在每处断壁之下，以及残破的碎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