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爷的一只独眼,像是看新鲜一样看着她,拉长了声音,“好,你是金主,都依你!”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凤静初小心翼翼道。
“你说。”
“待会儿做花瓶的时候,我可否也在这下面听着?”
十五爷的眼睛,有点圆了,“你确定?”
“确定。”凤静初狠狠攥着手里的帕子,她的腹中,因凤若素去了一块血肉,这心头,便再也不想留下半点血肉。
“好,如你所愿!”
“谢谢了。”她抿了抿嘴,依旧低眉顺目。
这一日,凤静初和凤乘鸾很晚才回家。
两人牵着手,却各自默不作声。
那两只从小牵到大的手之间,似是有了一层薄薄的膜,彼此有点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凤乘鸾只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却没想到,凤静初这样柔软的弱柳,历经了地狱之火,也成了长刺入骨的毒藤。
初初将凤若素做成花瓶,必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她那么冷静,却从来没有向她吐露半分。
直到进了凤家大门,过了垂花门。
千里归云向左,赵姨娘的院子向右。
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凤乘鸾心痛的并非凤静初擅作主张,而是她若是如此任由自己在仇恨中沉.沦,便会失了自己。
就像她的前世惨死,若是抱着满腔仇恨归来,这一世,怕是因为恨着景元熙和容婉,而片刻不得展颜。
人,本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错而折磨自己。
她向前缓缓而行,终于,身后凤静初一声轻唤,她脚步便停了,立刻回头。
“姮儿。”凤静初坦然立在原地,“你能明白我吗?”
“明白。”凤乘鸾粲然一笑,“我当然明白!”
恨一个人,恨到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痛苦,她当然明白。
“我今日若不处置了她,来日若是给她机会,必定是个麻烦。”凤静初平淡道。
“是啊。”凤乘鸾勉强笑笑。
“姮儿,”凤静初抬起头,两眼明亮如雪地望着她,“你会嫌弃我吗?我是说,我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凤乘鸾脚下快走两步,奔上前去将她抱住,“不会,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姐姐!”
凤静初的手,迟疑了一下,之后小心抱住她,暗暗抿了抿唇,“嗯,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
随着和亲的日子越来越近,凤乘鸾抱着猫坐在房顶上的时间就越来越多。
有时候只是定定地望着北面,一坐就是好久。
待到百花城的秋雨淅淅沥沥时,北辰白玉京中,大雪已纷纷扬扬。
那一边,轻裘半覆之下,有人修长白净的手执壶,将水拉成一条线,缓缓倒入盏中。
这一边,她坐在屋顶的飞檐上,肩头扛着把伞,一手抱着猫,一手仰面将碧玉壶中的酒,倒入口中。
有些相思,在还没来得及开始时,就成了执念。
有些执念,不知不觉之间,化作了相思。
“我给了你那么多有用的东西,你却什么都不给我,就这一只猫,还是捡的!”凤乘鸾微醺半醉,望着烟雨茫茫的深处。
“白玉京,是不是真的终年积雪?冷不冷?”
“下次再见,你怕是要恭恭敬敬要向我作揖,喊一声长嫂了,嘿嘿嘿嘿……”
“三个月,不准嫁人,不准喜欢别人,连看都不准多看别人一眼,嘿嘿嘿,我偏不!”
她肩头一松,头顶的油纸伞便如一片树叶般,随着秋风去了。
凤乘鸾仰面,将那一壶酒,通通仰面灌了下去。
相思为何物,她还不懂,只知道心头,好空,好空……
“凤乘鸾!你想死啊!”下面一声吼,将凤乘鸾吓了个激灵,差点从屋顶掉下去。
龙幼微插着腰,站在下面,身后,诗听正踮着脚尖,两只小手小心翼翼给夫人撑着伞。
“娘啊,你吓死我了!”
“我吓死你,总好过你淋雨生了病,花我的钱!”
“小气鬼!”凤乘鸾一个骨碌,沾了满身的雨水,从房顶醉醺醺滚下来,落地两脚还是一个趔趄。
龙幼微生气,却更多的是心疼。
这个女儿,脸上整天笑嘻嘻的,好像将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可她自从上次进宫,听了白玉京的那些事,就整个人蔫了许多。
“诗听,带小姐去醒醒酒,收拾一下,待会儿随我进宫。”龙幼微吩咐。
“又进宫?我不去了。那些女人,烦死。”凤乘鸾一步三晃,往自己屋里走。
“不是去见那些女人,是见你外公的女人!”
“顾明惜?”凤乘鸾倒是好生意外,“她终于肯见咱们了?”
“有你这么直呼外婆姓名的吗?”龙幼微戳她额头。
凤乘鸾揉了揉,“她是你娘,你背地里连她名字都不肯喊。”
“我不一样,我跟她有仇,你有吗?”龙幼微又重新叉腰,都活了四十多岁了,突然冒出一个老太太,让她跪下喊娘,她不服!
这一个多月,只要提起顾明惜,她就用“龙皓华的女人”代替。
“有仇你还去?”凤乘鸾笑嘻嘻搭上她娘的脖颈,将身子一靠,俨然一对好兄弟。
龙幼微瞪眼、挺了挺脖子,“她要见你,我有什么办法?”
“那我自己去咯。”
龙幼微还在给自己找借口,“不行,我不放心你。”
“没事没事,宫里路,我熟。”凤乘鸾呵呵呵笑,对她娘使劲儿挑眉。
“死丫头!”
“哎呀,掐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