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到了。”外面,秋雨影低声提醒。
“抬进去。”里面,阮君庭沉沉一声。
秋雨影:“……”
他与冬斩对望了一眼,冬斩摊手。
好吧,抬进去。
还好正门够大。
这一次,不用再问,轿子径直抬去了王府深处,那个阮君庭上次抱着凤乘鸾走了一半又掉头扛走的主屋,“桐台”。
桐台虽名为王府的主屋,却用了宫殿的建制,基高九尺,飞檐三重。门为朱漆金钉,瓦为琉璃四色,雕梁画栋,龙凤飞云,曲尺朵楼,朱栏彩槛。
入门后,纵深极长,栽满耐寒的云杉,枝叶遮天蔽日,里面别有洞天,甬路的红灯连绵不觉,直至夜色深处。
两侧有雪中花房,四时鲜花盛开,藤萝缠绕,又引来温泉,放养禽鸟。
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阮君庭为了娶他的乖,将他的权力和地位,在这里用到了极致,生生在冰天雪地之中,造出一方小小南国。
轿子,被直接抬进屋子,静悄悄停在了地中央。
石榴红的金丝绒毯,织了四合如意天华锦。
栀子色的轻纱帐,取了执子之手之意。
流沙金的喜床,一双鸳鸯枕,蚕丝锦被绣满游龙戏凤,百子千孙图。
窗外,又飘飘摇摇下起了大雪,子时到了,漫天开起了盛放的烟火。
室内,红烛摇曳,一片暗香。
——
这个时候。
有人沉醉缱绻。
有人隐忍苦痛。
有人扭曲妒恨。
有人空茫寂寥。
也有人思亲情切。
……
又是一声烟花起。
南国蒙蒙冬雨。
凤家院子里,是妾室、儿女与家仆们在抄手回廊里放烟火的欢呼声。
凤于归与龙幼微并肩而坐,对着满桌子的酒菜和饺子发呆。
川明他远在北疆带兵,也不知棉衣够不够暖,是不是用了新的棉花。
妞妞在比北疆还要往北五千里的地方,也不知阮君庭有没有把她给冻死。
一去半载,尽管魔魇军每半个月就有消息辗转送过来,报了平安,可却每次都是寥寥几个字。
妞妞至今没有亲笔信,也不知道阮君庭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凤于归的手掌,啪地将桌子一拍,“当初你们全都看那阮君庭好,背着我联合起来,把妞妞送去了白玉京,现在呢?知道后悔了?八千里路!你可知她这辈子还能回得来?”
龙幼微一贯霸道,哪里受得了这个,当下也是咣地一拍,“这还不都是因为你!老娘要是当年嫁了琴澈,用得着这么整天费尽心机帮你算计宫里那一伙子?用得着替你养着外面那一大家子?用的着儿子不是儿子,女儿不是女儿?”
她说着,那与凤乘鸾一模一样的大眼睛中,就噼里啪啦开始掉眼泪,“你以为我不心疼妞妞吗?我这辈子最心疼的就是她,那么小小的、软软的一个小人儿,是眼看着在我手心儿里长大的,平时里吓归吓,吼归吼,我特么什么时候舍得让她受过半点委屈?”
她腾地站起来,指着凤于归的鼻梁子,“而你呢,你口口声声说心疼女儿,可你管过她吗?你教过她吗?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跟阮君庭对着干,就不准她喜欢人家?我可不管,只要妞妞喜欢,我把天上的星星摘给她也不含糊!”
凤于归被这连珠炮地一顿轰,本就有些气短,此时便不出声了,闷闷坐着。
他如何不知自己女儿喜欢那变态狂?
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把女儿交给他,才如此不安。
当年他为了替妞妞拦下大祸,去求阮君庭帮忙时,阮君庭提出的条件就是,以守关山为界,凤家军与魔魇军达成一个不可告人的攻守同盟。
半年前,守关山顶的那块大石头后,他们两个谈的,又岂止是两国和亲?
依然是这份攻守同盟!
无论是凤于归,还是阮君庭,若是一方有难,另一方必定跨境声援!
即便抗旨,欺君,谋逆!在所不惜!
阮君庭清楚地知道,他凤家三代筹谋,到底藏了什么心。
而凤于归也震惊地发现,阮君庭也远远不仅仅是一个好战嗜杀的王。
他们两个人的手底下,都有天大的一盘棋,大到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说。
而现在,妞妞不过是从一个棋盘跳进了另一个棋盘。
谁都不想将她作为棋子,可她既然入了局,就再也逃不掉了!
这时,尹管家从外面奔进来,都顾不得撑伞,一面跑,一面手里扬着一封信,“大帅,夫人!小姐来信了!小姐来信了啊!”
正在外面带着弟弟妹妹们放烟火的凤昼白,听到妞妞来信了,扔了手里的烟火便跳出回廊,越过尹正身边,从他手里抢了信。
可一看信封,又是一阵失落,“又是代笔。”
他懒懒将信递给凤于归,随手抓了只椅子坐了,两眼望着外面。
小时候,过年的时候也会下雨,他和大哥就会在屋前,冒着淅淅沥沥的冬雨,给妞妞放烟火,然后看着她穿着小花袄,拍着手笑。
现在这么多年,他回来,她却走了。
以后还不知何时,一家人才能在一起过年。
凤于归将那信扣在桌上,一看就是应麟那个混蛋的笔迹,懒得看。
无非是些凤三小姐在王爷悉心照顾下,一切安好的狗屁话。
“你不看,我看!”龙幼微将信拿过去,撕了口子,展开。
当下两眼一亮,然后呆住了。
再然后,就是呵呵呵地傻笑。
那信封看似普通,里面却是一张正红的洒金笺,应麟一反常态,用笔郑重,写了“北历腊月十五,靖王与永乐公主殿下,于端康帝御前,北辰宗庙之下,叩拜天地祖宗,受正妃金印金册。”
“呵呵呵,妞妞嫁了……”龙幼微小心翼翼将那张红纸捂在心口,泪眼婆娑,强忍着眼泪,抿着嘴唇,用力点头,“她嫁了……,她顺顺利利地嫁了,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