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随便吃一口,你还有这么多账册没看,我们抓紧时间,”凤乘鸾肚子饿,有的吃就行,从来没在意过丰俭。
“呵,你嫁了北辰靖王,有没有想过晚膳会如此寒酸?”他夹了菜给她。
“吃饱就行呗,没东西吃的日子,也不是没经历过。”
阮君庭又随便吃了几口,“这些东西,我来看,你待会儿回去睡觉。”
凤乘鸾嘴里叼着根排骨,“不要紧,我喜欢看。”
“喜欢看什么?”
“看你们北辰的秘密啊。”凤乘鸾诡秘一笑。
“哦?你都看到什么秘密了,说来听听。”
她将嘴里地东西咽了,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稍加整理思路,之后道:“比如,北辰几千里冻土,漕运到底是怎么实现的?”
阮君庭神色微微凝重起来,“接着说。”
“北辰一年之中,有大半年的时间是冰封季节,漕运北上,除去开挖运河之外,光是破冰船的修造这一项开支,就吓死人。再加上修造货船,开挖,拉纤,耗米征收等等,沿途百姓是何民情,你们太后知道吗?”
凤乘鸾将筷子横咬在嘴里,随手拿了一本,丢给他,“十年修了三条运河,东西北三条线一起开工,耗费人力物力无算,就算你们北辰再大,钱再多,老百姓每年吃的用的,也只有那么一点点,那么多巨银,落入了谁的口袋?”
阮君庭两眼微弯,“还有吗?”
“当然有。”凤乘鸾越说越气,“盐价!北辰的地方官吏,一项重要功绩便是每年围剿盐帮,可有想过,为何盐枭越杀越多?私盐屡禁不止?无非官盐价格高居不下,老百姓承受不起,自然要有人站出来,与国争利!”
“那你可有治乱之道?”
“简单啊,以铁腕压下官盐价格,私盐无利可图,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阮君庭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吃饭了,他对眼前这个丫头更有兴趣,“你还看到了什么?”
“还有账!武文勋的账,一定有问题!”凤乘鸾将碗放在旁边,凑过去,两个人头对头,开始掰手指。
“怎么说?”
“自古以来,盐与粮,乃食肴之将,国之大宝,武氏一家独占两样,不要说十年,就是三年,也必定肥的不可直视。第一,他一定会贪,只是贪多贪少的问题。第二,他贪了之后,那些钱藏在哪里?”
说起这些,凤乘鸾兴奋地两眼发光,“我们手头有的,只是他报上朝廷的账册,但光凭这些,就可以看出一二,他的假账,做得并不高明,中间虚挂多少款项,虚高多少造价,虚报多少土木工程,只怕已经多到无从计算。这些连你我都可一眼便知的事,竟然从来无人去管?”
阮君庭道:“可即便如此,白玉京中十二城的商铺钱庄,京城内外的土地,雨影都有过跟进,几乎没有挂在武文勋名下的,就连姓武的都很少。”
凤乘鸾微微皱眉,“奇怪,自古大贪,莫过于囤积财物,购置地产,武文勋不会那么傻,真的在家里挖地窖藏银子吧?”
“这个,慢慢查,不着急。”
“嗯。”凤乘鸾抬头,正对上阮君庭的眼睛,“阮君庭,你有没有想过,肃德其实是故意将武文勋拎出来给你查的?”
阮君庭微笑,“太祖皇帝养的这头肥猪,到了该出栏的时候了。”
“所以,她要让你做这个杀猪人,而她当那个吃肉的。”
“那么,这头猪,我们先不急着杀,看她等着吃肉的饿,还是我杀猪的饿。”
“玉郎,你明白就好。”
凤乘鸾稍稍松了口气,“玉郎”两个字脱口而出却不自知。
阮君庭终归是阮君庭,他不会一时冲动打没把握的仗。
他眼下在白玉京根基未稳,不会因为她,而过早地与肃德和武文勋正面冲突,她就放心了。
她正想着,阮君庭却道:“不过,芙蓉膏投毒这件事,没这么容易罢休,”他抬手替她将微乱的鬓角整了整,“我不会让别人这么随便打你的主意。”
方寸之间,呼吸有点乱。
“凤姮,你今晚,真的不走了吗?”
他的指尖,顺过耳畔,托起她的下颌。
凤乘鸾顿时吓得瞳孔紧缩!
莫不是又要保暖思内个什么!
她慌忙躲开他的手,“我……,我整理一下食盒。”
哗啦……
她滚下软塌时太慌,将碗碟打落了一地。
“啊,我去喊人来收!”
之后慌忙穿了鞋,头也不回地逃出了观雪楼。
阮君庭看着她落荒而逃地模样,实在好笑,那模样,跟楼下那只肥鸡差不多,明明安了偷吃的小心眼儿,却有点风吹草动就吓个半死,每次要来真的,就落荒而逃。
他此时睡好了,吃饱了,夜又这么长,就不能再留她在这儿了,不然,这样腻歪下去,如何做得了正经事?
不如将她吓回去,乖乖睡美容觉。
——
凤乘鸾的桐台,自从有了冷翠,就渐渐入了正轨。
冷翠是伺候过皇帝的人,自然对于如何打点一个王妃的日常起居手到擒来。
许多凤乘鸾懒得想的事,她麻利地想到了,办到了。
许多诗听这个小丫头不懂的事,她也照顾周全了。
于是,桐台里,先后又入了一些侍女,婆子,粗使丫头等等,均经过仔细盘查,确保手脚干净,背景清白。
这些人内外有责,各司其职,倒也井井有条。
至于诗听,她只有两个要求:
第一,她必须每天贴着自家小姐,不离左右。
第二,小姐的衣裳首饰归她管。
冷翠便也欣然答应了。
冷翠做的一切,凤乘鸾全都冷眼旁观,顺带着琢磨这个女人。
她生得不美,甚至五官有些刻板,话也不多,是阮君庭得势后培养的第一批死士,十五岁便被送进宫里,伺候先帝。
可能当年就是因相貌平庸,又特别懂得分寸,事事进退有度,才在先帝寝宫中伺候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被多看过一眼。
而就是因为没有先帝的垂青,她才能在那么多后妃中游刃有余,做到不得罪任何一个人,从而顺利地熬死先帝。
先帝驾崩时,北辰那一场夺位之战,有多么惊心动魄,死了多少人,她前世也是有所耳闻的。
可这个冷翠又在这个漩涡的中心,安然活了下来,并等到幼帝登基,大赦天下,就从宫里走了出来,继续为她真正的主子效力。
人生赢家啊,不过就是活久见!
她大清早起来,坐在床上,仰着头,等着诗听模仿阮君庭的样子,替她往脸上画红点。
冷翠则帮忙替她准备了今日穿的衣裳。
诗听替她画完脸,就开始更衣,可翻啊翻啊,找了半天,“哎?小姐的里裤呢?我前阵子特意缝了几十条呢,怎么一个也没有了?”
冷翠面无表情,冷冷道:“全扔了。”
“扔了——?”诗听当下怒了,“那是我辛辛苦苦,亲手给小姐缝的,料子都是从南渊千里迢迢带来的清水丝,总共就那么几个颜色,都是最好的花草染的,你们北辰的织造做不出来的,你怎么就都给扔了?”
“那种东西,女人怎么可以穿?”冷翠俨然十分鄙视。
“不穿里裤,那是你们北辰,我们南渊女人,都要穿的!”
“现在王妃是北辰的王妃,一切起居饮食,都要试着习惯北辰的风俗。身为王妃,就要有王妃的姿态。”
“王妃的姿态就是不穿里裤?喂!你讲不讲道理?”
“我只知道替王妃考虑,就是道理。”
凤乘鸾没想到这俩人会为她的裤衩打起来,赶紧拉架,“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
“自然是大事!”两个婢女异口同声,而且个个比她声音大。
凤乘鸾也不生气。
一个是她的心肝宝贝听听,一个是阮君庭送她的心腹,她用不着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啊。
她脾气好啊!
“啊,内个,冷翠姐姐,咱们商量一下,关于里裤的事,你还是睁一眼闭一眼吧,反正我是穿在里面,没人知道。”
“回王妃,不可以,王爷会知道。”
“……”怎么跟大婚那天几个女官说的话一样。
“冷翠啊,你不会也是那么古板的人吧?王爷他……,他也没说什么的……”,凤乘鸾脸有点红。
冷翠见她一个王妃,也没什么架子,跟自己一个奴婢说话有商有量,也不好再冷着脸,便和气了几分道:“王妃有所不知,在我们北辰人眼中,女人裙下穿裤,便是将腿分开,意味着不贞,是对自己的玷污,也是对夫君的大不敬。王爷不提这件事,是因为王爷疼惜您,知道您家乡的风俗便是如此,不舍得惹您不悦,但是心中,未必不会介怀。”
“额……”凤乘鸾看看诗听,“一个裤衩,还有这么多说法……”
诗听赶紧捂住自己裙子,“那你们北辰人以后不会也不准我穿里裤吧?”
她同情地看着自家小姐。
凤乘鸾用力抿了抿嘴。
虽然她在心里,关于骗嫁的这个坎儿还没过去,也没有真的就当自己是阮君庭的媳妇,可他终究是真心真意地娶她。
所以,她是不是还是应该尊重他一点才好。
“那……好吧。”她将两条腿紧紧并在一起,不情愿道:“入乡随俗。”
之后,恨恨威胁,“这件事,谁都不准说出去!”
……
这一天再去观雪楼下看那只肥鸡的时候,凤乘鸾就连走路都有些艰难。
为什么感觉好凉啊……
她一路走出桐台,沿途迎面遇到新来的婢女请安,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
这个没穿裤衩。
那个也没穿裤衩!
啊……!
受不了了!
什么鬼习惯!
到了观雪楼下,正见阮君庭披了猩红大氅在等她,见她来了,就伸出手,“凤姮,过来,带你去看那肥鸡干的好事。”
凤乘鸾没有递手,而是下意识地抓紧了裙子。
感觉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啊,呜呜呜呜……
他见她杵在原地,紧张兮兮的,便问,“怎么了?”
“没……没事,呵呵。”凤乘鸾还是不挪坑。
“那就走啊,你不是一直担心肥鸡饿死吗?我带你去看看。”
“呵呵,你先走。我跟着。”她捂住裙子,不肯递手给他。
阮君庭不知何故,看诗听。
诗听坚定拒绝,“王爷别问奴婢,奴婢不知道。”
他再看冷翠,“你说,王妃怎么了?”
凤乘鸾回头哀求,“不要说……!”
冷翠不理,漠然道:“回王爷,王妃只是一时不适应我北辰女子的穿衣习惯,没穿所谓的里裤!”
阮君庭:“……”
凤乘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