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这次,为了不让老太妃再挑拣,少些口舌,特意换了身比白日间的妃色更沉稳一些的茜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只钗,耳畔依然戴了阮君庭送的神珠珥铛,去了桐台。
阮君庭特意亲自立在门口等她,见她神色中并没有平日间的神采飞扬,就知道是心里有了委屈,只好揽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乖。”
凤乘鸾没吭声,点点头。
席间,萧淑锦换了便服,依然是一袭青莲色配明黄,取了紫莲花之色,雍容华贵自不必说。
身边的修映雪则换了身丁香色襦裙,服侍在她左右,两人相得益彰,俨然是一对母女。
可是,为什么凤乘鸾从阮君庭的脸上,找不到她的半点痕迹?
萧淑锦的确好看,却只能看出年轻时曾经美.艳,再配上阮氏皇族那种高大胖,粗黑壮,她跟太祖皇帝到底是怎么生出阮君庭这样流风回雪般的神仙人物的?
凤乘鸾暗暗挑眉,难不成太祖皇帝根本就没冤枉这娘俩,这老太妃在西荒的那段日子,背着老皇帝偷人啊?
可那日阮君庭喝醉了,明明在轿子里说过,春婆婆说,他生得像母妃,难道此母妃,不是彼母妃?
待到入席,萧淑锦也不用阮君庭相让,直接于中央主位坐下,凤乘鸾没吭声,看了眼阮君庭。
他终究是北辰的亲王,而这里,是他的王府。
太妃即便再受尊重,也只不过是太祖皇帝的一个妾。
这席间的主位该是谁的,不言而喻。
可阮君庭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介意,坐在了她左手侧,如此一来,凤乘鸾则应该坐在右手侧相陪。
可还没等她动,萧淑锦便将修映雪一拉,“来,坐在哀家身边,你服侍的膳食,哀家吃得舒心。”
以修映雪这样的身份,既然是以服侍太妃的身份进来王府的,就该立在桌边才对,可如今,萧淑锦不但占了主位,居然让外人坐在自己身边,这已然是对凤乘鸾这个王妃的身份最大挑衅!
修映雪本就瞧着凤乘鸾耳畔那一对无极神珠,刺得眼睛疼,这会儿终于得了机会,立刻甜滋滋地答应,“谢太妃。”
阮君庭不悦地将嘴角一绷,招呼凤乘鸾,“姮儿,过来,做在本王身边。”
凤乘鸾对他笑笑,乖乖过去坐好,笑得那样百无聊赖。
她若不是为了他的面子,定是要掉头走人!
众人刚坐定,萧淑锦又道:“听说西南王的女儿合香郡主也在府中,不如叫来一起吃个便饭吧。那丫头听说是个才女,哀家也想见见。”
凤乘鸾:“……”
桌子底下,阮君庭伸脚将她的脚拢住,她喉间动了动,又忍了。
苏合香来时,是有些胆怯的,她对阮君庭本没什么情意,对凤乘鸾又有惧意,就只好坐在了另一边。
修映雪作势起身,“合香郡主既然来了,还是请上座吧。”
结果,萧淑锦手掌在桌上一拍,“哀家想让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谁坐,哀家喜欢你,哀家的身边,就你坐。”
吓得修映雪又老老实实坐了回来。
苏合香更是胆战心惊,她到底造的什么孽,非要挤进这个靖王府做什么?
凤乘鸾嘴角暗暗撇了撇,低头盯着面前的碗筷。
前世,阮君庭娶了修映雪,大概也是如此手段吧,他对自己的生母尽孝至此,若是为了哄她安生,娶个女人摆在王府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偷眼瞅瞅他,见他上面坐得端正,下面那双鞋还将她的脚紧紧夹住,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尥蹶子就跑了。
可她已经在盘算着怎么逃走了。
这种日子,这些女人,这些副嘴脸,她多忍一刻都受不了。
阮君庭也想赶紧结束这种局面,提筷有些不悦道:“好了,家宴而已,无需多礼,母妃一路劳顿,十分辛苦,还是尽快用饭吧。”
他不饮酒,席间便没有备酒,大家直接喝汤吃饭。
可凤乘鸾一提筷子,就发现,自己没得吃!
满桌子的菜,都是辣的!
特别辣的!
全是辣椒!
萧淑锦等着修映雪替布菜,见凤乘鸾自己在那儿干噎饭,便道:“怎么?王妃不懂得服侍王爷用膳的?王爷还没用好,你倒是快要吃完了。”
凤乘鸾的筷子拨拉到嘴边,就不动了。
到底要怎样!她还鼓着的嘴,用力抿了抿。
阮君庭深深沉了一口气,将筷箸在桌上一顿,“母妃,姮儿她在儿臣面前一向随意,况且只是吃饭而已,儿臣在军中久了,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吃饭吧。”
“那怎么行!”萧淑锦怒道:“你是亲王!亲王就该有亲王的样子!你的王妃连怎么服侍你都不懂,还要她何用?”
凤乘鸾低着头,两眼冒火,咔嚓,手里的筷子断了,狠狠攥在手里。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这么骑在头上撒野,现在为了阮君庭这个王八蛋,再忍!
修映雪见了,生怕萧淑锦不知道,“哎呀,筷子都捏断了!可别惊了太妃娘娘。”
“母妃!够了!”阮君庭的声音,更沉了几分。
萧淑锦却看不懂他的怒意一般,“你看看她!连筷子都断了,这是对哀家有多大的不服气!母妃有说错她吗?而且,母妃无意之中听闻,你立她为妃之后,事事迁就,她不愿同房,你便去睡书房!她爱吃清淡,你便膳食里一颗辣椒都不放,陪着她吃!”
她眉头一皱,“王儿,你已经二十有五,母妃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你立了王妃,你却当了和尚!还有,你看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
最后这一句,实在是太过虚情假意。
可凤乘鸾却听得嘴里的米饭再也难以下咽。
她偷眼瞅瞅阮君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瘦了,可萧淑锦方才说的这些事儿,倒都是事实。
她每次都顾着自己吃,却忘了阮君庭对这些清淡的东西根本没胃口,他只是喜欢陪着她,跟她一起吃饭而已。
她躲着他,他就去观雪楼睡,即便两个人偶尔在一起,他也从不强迫她违背自己的心意。
这顿饭,已经没法吃下去了。
萧淑锦当着修映雪和苏合香两个外人的面,将阮君庭夫妻两的私事如此摆到桌面上来说,阮君庭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了。
他将手中筷子重重一撂,站起身来,耐着性子对凤乘鸾道:“乖,你先回去。”
凤乘鸾牵了牵他的衣袖,之后便转身静默离席。
身后,萧淑锦一拍桌子,“凤姮,你到底还有没有半点礼数?哀家还在这里,你敢说走就走?”
阮君庭也紧跟着沉沉一声,“母妃,本王说了,让她走!”
萧淑锦一愣,她的儿子,从来不曾跟他这样大声,这样凶地跟她讲过话。
阮君庭又瞪桌对面那两个女人,“你们还不走?”
修映雪和苏合香也慌忙拎着裙子,匆匆向萧淑锦告退,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最后,这华丽丽的屋子里,一场家宴,就只剩下母子二人。
阮君庭站在桌边,面如一张铁板,又冷又硬,周身气息沉沉,迫的人喘不过气来。
萧淑锦坐在主位上,强行镇定,“哼,阮君庭,你这一身杀气腾腾,摆出王爷的架势,想吓唬谁?”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却依然是有些怕了。
他终究是个王,而她终究不过是一个上了年纪,又死了男人的妾,她余生唯一能够拿捏在手里的,就只有他身为儿子对母亲的那一点点儒慕之情。
而且她忘了,这孩子早已不是当年冷宫中那个任她如何打骂,却依然想抱着她大腿哭的幼子了。
阮君庭双手撑在桌上,低头垂眸,并不看她,“母妃,儿臣这么多年,宁可以军营为家,也不愿回天机关,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哀家该明白什么?明白你的不孝?你在帝都开府立妃,位极人臣,却将母妃丢在五千里外不管不顾?”
阮君庭眼帘动了动,他的确不想见到她,“白玉京天寒地冻,对母妃身子不利。况且天机关的府邸中,服侍母妃之人数之不尽,儿臣诸事缠身,日理万机,虽不能膝下尽孝,却也并没有不管不顾。”
“所以你在这里造桐台,垒凤巢,与那姓凤的双宿双栖,将哀家这个生母撇的远远地?”
阮君庭按在桌上的手,缓缓攥了起来,“桐台,她已经让给了母妃,母妃何苦还要咄咄逼人?”
“哀家咄咄逼人?哀家只知道,你是哀家命里的魔障,哀家在从西荒回京的路上,九死一生地生了你,给了你这条命!哀家又是因为你,从贵妃之尊沦落到冷宫,受了十年之苦!你现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要你活着,你这一辈子都欠哀家的!你永远都还不清!”
“呵,原来还是这样。”阮君庭抬起头,面上几分苦笑,“这么多年,母妃您依然没变。无论儿臣做什么,你都是一样。”
他转身离席,步向桐台外,“母妃不是喜欢儿臣跪着吗?儿臣跪便是,但是儿臣此番跪了,母后以后就要善待于她,若是再有今日这样的不愉快,儿臣不介意再命人将您送回天机关,安享晚年!”
他出了桐台,衣袍轻掀,在外面的汉白玉台阶前,平静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