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传出萧淑锦的咆哮,一如当年冷宫深处。
“阮君庭!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敢威胁我!你忘了你是谁生的!你是谁养大的!没有哀家,你就是一团烂肉,岂会有呼风唤雨的今天!”
“阮君庭,你以为你高高在上,统摄千军万马,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是我生的,我是你的生母!不论我怎么对你,你都得认!你连恨我的权利都没有!”
“阮君庭,我今天就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就是看不得你好!我就是来折腾你、祸害你的!你害我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十年,你害我的青春,我的一辈子都毁了!我也要让你一辈子永无宁日!”
“……”
阮君庭的身子,跪得笔直,心思静如止水,对立面的吼声和砸东西的声音置若罔闻。
有些债,可能非死不能还清,就像个死结,梗在心底,如一根刺,横在心口。
拒绝不得,摆脱不掉,稍稍一动,便是锥心之痛。
……
凤乘鸾回到观雪楼,就开始收拾东西。
她不瞒着冷翠,冷翠也不拦着她,冷眼旁观。
“你跟我走吗?”她问。
“你走不掉。”冷翠答得特别干脆。
凤乘鸾心就凉了半截,接着一咬牙,“走不掉也要走,这个王府,本是个清净地方,现在却被弄得乌烟瘴气,老子一刻也不想多待。”
冷翠不说话,也不帮忙。
这时,出去查探动静的诗听气喘吁吁上楼来,“小姐,不好了。”
“又怎么了?”
“王爷在桐台前面跪着呢!那老太太,在桐台里面砸东西,闹翻天了,骂得可难听了!”
“都骂什么了?”
“说她就是看不得王爷好,就是来祸害王爷的,说王爷这辈子欠她的到死也还不清,总之疯了一样,特别恐怖!”
“卧槽!”凤乘鸾当即怒了,挽袖子!“这死老太婆,我忍她就算了,竟敢明目张胆欺负我猫儿!会生孩子了不起?听听,抄家伙!”
“哎!”诗听愤然响应!
没多会儿,凤乘鸾踏上桐台的甬路,身后跟着诗听,手里提着灯笼和食盒,冷翠则抱着黑绒布盖着的一大坨东西,腰间挂了两个沉甸甸的竹筒。
两侧云杉树上的红灯,一直将人的目光引向前面白玉阶前笔直跪着的身影。
她悄悄走到阮君庭身后,里面的不堪的咆哮声不绝于耳,也不知被砸了多少家什。
凤乘鸾怀里抱着两只蒲团,在阮君庭身边摆了一个,自己跪坐上去,又递给他一个,“喏,地上凉。”
阮君庭见她来了,惨淡一笑,“不但让你受委屈,还要让你看笑话。”
凤乘鸾不以为意,从诗听手里接过食盒,在两人面前摊开,替他摆布碗筷,“你小时候,她就是这样对你的?”
阮君庭眉头稍微紧了紧,似是有些不记得了一般,“可能比这还要狠厉,如此,已是十分收敛了。”
“……”,凤乘鸾低头,一阵心疼,替他先盛了碗热汤,递过去,“先暖暖胃。”
之后,又让诗听用灯笼照着,低头仔细替他挑了鱼肉,“我特意从厨房挑了几样辣味的菜,但是又觉得你空着肚子,不应该吃太辛辣的东西,所以,你先试试这个,若是不喜欢,我下次再改。”
阮君庭的眉眼终于展开,“谁说我的乖不会照顾人的?”
凤乘鸾撇撇嘴,“我怎么知道你跟个孩子一样,吃饭还需要人照顾?”
里面,又是一声响脆的声音,不知又把什么东西砸了,萧淑锦在里面骂得更狠更难听。
“你娶了那女人,就忘了我这个生母!你想与她在这金碧辉煌的地方双宿双栖,却忘了是谁给你的今天!阮君庭,你狼心狗肺!你这个畜生!我当初为什么生了你!”
隐约还有修映雪小心翼翼地安抚声。
凤乘鸾手里的筷子就停住了。
阮君庭假装听不见,手指将稍微走神的凤乘鸾的脸给勾过去,“本王要是没人仔细照顾,连饭都吃不好,啊——”
他张嘴等着的模样,真是欠揍。
凤乘鸾哭笑不得,喂了他一口,“我之前不是有意疏忽你的,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大的人,居然不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我明白,我只需要照顾好你就可以了,你好,我就可以活得很好。”他笑嘻嘻看着她,仿佛全听不见桐台里面的撕心裂肺的咆哮是在骂他。
凤乘鸾又夹了一口喂他,“还有,我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她来时,我已经以礼相待了,是她不讲道理在先的。”
“我知道,你是在意我,为我忍着的,我都知道。”他依然笑着看着她,可笑容里,却是强压着的一抹难言的苦。
凤乘鸾认认真真喂他将那一碗饭吃饭,“阮君庭,你的难处,我明白,人生在世,永远不能随心所欲,人人头顶上,都压着一方天,旁人看到的,都是无限风光,却不知,那风光背后的凄苦。”
阮君庭笑容有些凝滞,之后重新展颜,却没说什么,微微垂眸。
“你身为人子,有些事,永远不能做,做了,就是百口莫辩的错。”凤乘鸾又将煨在炭火上的甜粥给他递过去,“来,我亲手熬的甜汤,南渊独一份,你试试看。”
“好啊。”阮君庭欣然喝了一口,很糯,很甜,还有些什么说不清楚的味道。
“怎么样?”凤乘鸾在他面前眨眨眼,人有些晃,声音有些远。
“好……”阮君庭揉了揉眉心。
“那就都喝完。”凤乘鸾轻推他手中的小碗。
他便将那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煮的甜汤一饮而尽,之后,两眼茫然,却依然不忘对她呵呵地笑。
凤乘鸾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伸出一根手指,将人一推。
阮君庭便咕咚,直挺挺倒了下去。
“诗听,服侍王爷回去休息。冷翠,陪我进去。”
阮君庭躺在地上,两眼费力地用力张了张,之后沉沉合上。
耳中只听着凤乘鸾的脚步声,踏上白玉石阶,踩上艳红的四合毯,越来越远……
诗听俯身抠他眼皮,见完全没了动静,这才壮着胆子叉腰,“哼!我们小姐特制甜汤,放了能麻一头牛的蒙汗药,看你还不倒!”
桐台里,萧淑锦听修映雪说,凤乘鸾正在外面陪着自己儿子跪着,就闹得更疯,肯恨不得将这金碧辉煌的房子一把火烧了!
“凭什么我的青春,就要因为你,在那见不得光的地方耗尽!凭什么她就可以享尽荣华,与你逍遥快活——!”
她抡起一只镂空花瓶,向门口砸去!
嗖——!
只听见扔的声音,却听不见落地的响儿。
门口,凤乘鸾一只手,将那花瓶给接住了,随手稳稳放在地毯上。
“老太妃,桐台我让出来,是给你睡觉的,不是用来砸的!”她特意将那个“老”字说得特别重。
“大胆!谁让你进来的!你给哀家滚出去!”萧淑锦此时已折腾地钗横发乱,如同一个疯妇人。
在她的印象里,每次她这样发疯,儿子就会在外面跪着,陪着她。
她也只有如此发疯,如此不停地骂他,才能排解心中淤积了一辈子的怨恨。
“关门,别让它跑了。”凤乘鸾回头吩咐。
冷翠回脚将两扇雕花门踢上。
听她说“别让它跑了”,修映雪当下怕了,她不是没见过凤乘鸾母女两的手段,慌忙拉了拉萧淑锦,“太妃娘娘,你要当心她,他们家的女人,发起疯来,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萧淑锦仗着自己是阮君庭的生母,挺直腰板,“你敢这样!你还敢杀了我这个婆婆不成?”
“婆婆?”凤乘鸾挑眉,“老太妃,你不过是太祖皇帝的一个妾,王爷真正的母亲,是先太皇太后,我真正的婆婆,也是已经死了的先太皇太后。我现在敬你,喊你一声婆婆,若是不鸟你,你又能把我怎样?”
她不紧不慢解了领口轻裘的丝绦,抬头冲对面两个女人咧嘴一笑,肩头大红轻裘滑落,腰带上,赫然插满了菜刀!
“啊——!”萧淑锦尖叫,“来人啊!有刺客——!”
凤乘鸾从腰带里拔出一把尖头剔骨刀,捏着刀尖,在手里摆弄一下,“喊啊,用力喊,这里是靖王府,老子是靖王妃,你方才那般咒骂羞辱靖王殿下,老子要替天行道,你以为会有谁来救你?”
修映雪起初是下意识地躲在萧淑锦身后的,可后来想想不对,又勇敢挡在了老太太前面,“凤乘鸾,你敢行刺老太妃!”
“谁说行刺了?太妃刚住进桐台,有所不知,这里面啊……”她诡秘一笑,“好多老鼠!”
她话音方落,冷翠将腰间一只竹筒塞子打开,就地一倒,几十只手指大小的老鼠崽子满地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