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好好抬头看看天,将斗笠重新戴好,在前面引路,众人便跟在身后,七拐八拐,在一处山坳密林深处,见到一处茅草屋。
这时,豆大的雨点,穿过密布的林中枝叶落下,眨眼间就倾盆而至,如天降幕布,淋得人睁不开眼。
所有人都跑着冲进小茅屋,只有凤乘鸾两眼始终盯着凤昼白的后背,两条长腿将步子迈得又大又稳,每一步长短距离分毫不差,最后一个不徐不疾,走了进去。
屋子很小,进门一张桌,一张床,便只有一个里间,另一侧看半截布帘掩着,应该是厨房。
宁好好随手抽了只布巾,给凤乘鸾递了过去擦脸,顺便用有些好奇的眼光将她审视一番,“你倒是异于常人。”
凤乘鸾并不想接她的话茬,四下打量,茅屋一共两间屋子,看来两个人,平日里应该是一个住在里面,一个住在在外。
“二哥在这里叨扰了很久。”
“叨扰谈不上,我不做赔本的买卖。”
宁好好说着,引她进了里间,丢了套自己的衣裳给她。
屋子简陋,也没什么隔间屏风,她就背过身去,两手抱在胸前等着,“今晚,委屈三小姐与我同塌而眠了。”
凤乘鸾却并不是很领情,“明日雨一停,我就带二哥离开,不管他愿不愿意。”
“如此独断,倒是与当年的靖王颇为相似。”
她几次三番提到阮君庭,凤乘鸾不由得心尖儿上有点不爽,“看来楼主与我家王爷很熟?”
“打过一次交道,印象深刻罢了。”宁好好回头,蓦地见凤乘鸾青丝如墨染云烟般垂落在肩头,衣裙还未穿戴整齐,露出领口雪白的腔子,那一眼间的风情,就连她一个女子,也不由得呆了一下。
只是瞬间的不及掩饰,眼中便逃逸出一抹艳羡之色。
“靖王生前也是冠绝天下之人,三小姐可知,你那阴差阳错的和亲,曾经羡煞了多少人,又断了多少人的春闺梦?”
凤乘鸾将衣领整好,抬手束发,“也包括你?”
宁好好噗嗤一声,摆手摇头道:“不敢想,不敢想!靖王那种人,只远远看看就好了,谁若是存了招惹他的心,必是脑袋被人坐在过屁股底下。”
说完,扭头径自出去,“出来吧,咱们来商量一下明天的事。”
她那句话有些绕,偏巧凤乘鸾是个耿直的,一开始没听出来,等人都出去了,才想明白,气得脚下狠狠一跺!
难道我的脑袋被人在屁股底下坐过!!!
南渊的雨季,漫长且暴躁,电闪雷鸣之下,大雨如注,恍若无尽深渊,一下就是几个时辰。
小屋的窗外,如挂了水帘,蔓延在无边夜色之中。
屋内的几个人,草草吃了晚饭,正经事商议无果,又几番争吵。
无论凤昼白如何执拗,凤乘鸾都抱定决心,明天一早就带人走。
她的时间有限,若是不能赶在阮君庭抵达百花城城门口时追上去,此次重返,必定会徒增很多麻烦。
而且既然二哥已经寻到了,无忧岛又不会长腿跑了,她自然是先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交给爹娘,让他们放心才是正经事。
这无忧岛周围遍布尸煞,岛上必定凶险莫测,既然人已经找到,就没必要节外生枝,免得意外折损。
可偏偏凤昼白犟脾气上来,就是一根筋,始终坐在角落里,回答只有三个字,“我不走!”
阮宁宁摸摸鼻子,“其实,如果按我的计划上岛……”
啪!凤乘鸾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一巴掌将屋中央的桌子拍出一个窟窿,“你眼里只有那女人,可曾有过爹娘?你知道娘那么刚强一个人,为了你偷偷掉了多少泪?你舍得让她没日没夜对你牵肠挂肚?你舍得爹的在天之灵,无法安息?”
宁好好在这里,她没办法告诉凤昼白,爹还没死,好多话都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凤昼白本就心思纯良,又是听话孝顺的人,提及爹娘,不由得抬起头,一阵失神,接着又重新将脑袋埋在臂弯里,将自己缩成一团,絮絮叨叨,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不行,我一定要见公主,我一定要见公主!一定要见!一定!”
“你见!”凤乘鸾对那个已经残破的桌子抬腿就踢了一脚,“你有本事就去见她,你见她,我便这辈子再不与你相见!明日一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我凤姮,再也没有你这个二哥!”
这样的暴脾气,眼下无论说什么怕是都听不进去了,宁好好她站在她左边,挖了挖被震得嗡嗡叫的右耳,有点心疼自己亲手做的这张桌子。
这一晚,外间,西门错、烛龙和林十五凑合着,在椅子上休息,没多会儿,三个爷们就鼾声雷动。
里屋,宁好好睡里面,凤乘鸾不肯与她躺在一张床,可屋里又没别的家具,就只好在床尾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等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她又开始后悔,刚才怎么能对二哥发那么大的火呢?
从小到大,二哥几时与她大声说过话?
什么事都宠着她,顺着她,就算让他跪下来给她当马骑,都毫不含糊。
如今,他只是心结难解,迷了心窍而已,她就这样粗暴地吼他,实在太不应该了。
相思忘,凭空放大了她身上的戾气,而身边,又没了阮君庭来随时看护她,安抚她,那些暴躁的情绪,就如脱缰野马,一旦放纵起来,就再难收场。
外面,有屋门轻轻打开的声音,雨还在下,凤昼白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宁好好翻了个身,看凤乘鸾依然闭着眼,便也没跟出去。
但是,凭两个人的耳力,也可以将外面的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夜雨依然喧嚣,混杂着男人压抑的哭声。
“爹,孩儿不孝!”
咚咚咚!积成小河般的泥泞中,有人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娘,孩儿不孝!”
接着,又是三个响头。
之后,又是隐忍的悲恸哭声,久久不息。
宁好好有些按捺不住了。
要是换了平时,凤昼白这样发疯,她早就出去将人揪回来了。
可现在不行,凤三妞在这儿呢。
出了这片林子,换了这身衣裳,她便是响当当的万金楼楼主,岂会做那种妇人之仁、菩萨心肠的事?
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她狠狠心,面对着床里,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呜咽声却仍在。
“公主……”
“孩儿……”
“我对不起你们……”
“你们在哪儿啊!让我见见你们啊……”
凤昼白低声哀嚎,吵醒了茅屋中所有的人,却没人愿意出来打扰。
他就这样,在雨中,断断续续,不知过了多久。
屋里,宁好好实在憋不住了,睁开眼,佯作悠闲,翘了二郎腿,两手枕在脑后,“凤小姐,我猜,假如靖王还活着,假如此时身陷无忧岛的是你,想必靖王他也定会抛下家国天下不理,舍身将你救出来呢。”
“他已经死了。景安也已经死了。”凤乘鸾放在膝头的手一紧,一句话将天聊死。
宁好好讨了个没趣,又听着外面的哭声心烦,索性抽了枕头扣在耳朵上,翻身转过去,“话不投机,睡觉!”
凤乘鸾没理她,可嘴上那么说,心中却是一阵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