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久光身上也出现过那样的彷徨。
谡深撩起脚边长袍,俯身问他,“崆峒家的背后,是不是东周人?”
崆峒茗顿了一顿。他的头微微向崆峒黎所在的方向偏离了分毫,但瞬息后抬起了视线,面对着谡深回答道,“崆峒家并非叛国求荣之人。崆峒家的家将也非为了欺压无辜百姓。只不过想用己身之力为不作为的朝廷担当起一些责任。”
谡深继续追问,“你真的愿意成为东周走狗?”
“我不是东周走狗!”年轻的少爷豁然抬起头来,眼底凶光闪烁。他就是一头年轻的困兽,他眼底里的光芒是谡深所珍视的。
“你拜鬼刃为师。鬼刃很喜欢你。”
听到师父名字,崆峒茗不再顾虑长姐,不再顾虑崆峒家,“翼亲王,师父他是你的旧部。他被东亲王困住了,你能不能……帮帮他?”
崆峒黎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心酸的笑了出来。这个傻弟弟啊,还以为鬼刃是真的叛离了翼亲王呢。
谡深不想再欺骗这个年轻人。年轻人身上有可贵的东西,他们忠诚。但是他们也认死理,骗的多了他们就不会再信任你。
“鬼刃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没有离开属军。但是相山城中却有东周人留下的暗底。为了查出所有的人,才让鬼刃故意离开,打入东周势力的内部。只是没有料到是你们崆峒家。”
崆峒茗却显得并不惊讶,“鬼刃没有叛离属军?那就对了!我认识的鬼刃师父是不会轻易叛变的。”
“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他。”
谡深伸出了手,“那你是否也愿意相信我?”
自己师父效忠的人?崆峒茗愿意相信。
……
崆峒家的水师趁夜进入了相山城。
崆峒黎的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你太草率了……”
崆峒茗不服,“难道阿姐真的愿意为虎谋皮?”
“父亲与荆条君的关系已经深不可分。我们在外如此做事,你有没有考虑过父亲,考虑过崆峒家?”
“长姐你就是杞人忧天的太多了。”
他们在相山城一家客栈落脚。有侍卫过来敲门,送来了一盅汤药。
崆峒茗警惕的问,“这是什么药?”
“柳小姐说,是补气血的。”
“补什么气血?!”
崆峒黎在身后喊他,“拿进来就是了。是柳小姐的好意,道声谢不为过。”
崆峒茗拿了,转告了一句谢。
突然想起来一茬,“长姐你病好了?”
崆峒黎揉了揉小腹,面色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没了。就好了。”
“什么没了?长姐知道我笨,别跟我打哑谜。”
“我怀了你姐夫的孩子。”
“什么……阿姐你怎么不告诉我!不对,你就不该赶来!”
“如今孩子没了,也好。你一人在外我始终不放心,现在我有了心力来盯着你。”
崆峒茗却是一副早已看穿的表情,“其实我也早觉得,跟了姐夫,是委屈阿姐了。当年我跟阿姐去皇城为舅舅一府收尸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行了。别再说这件事了。”
“若是我跟随翼亲王。阿姐会支持我的吧?”
崆峒黎心中有些迟疑,与荆条君相比,身为亥国人自然是效忠翼亲王来的更好。可是翼亲王与皇城之间的关系始终若即若离。而他们崆峒家却是离皇城更近一些,一旦皇城宫廷里的几位发现了崆峒家的背叛,怕是自己家的下场就是第二个霄国舅府了。
尤其是看到了谡深身边的柳千颜。皇城之中没有不听闻过这个妖女的。以及与这个妖女曾同伺亥王身边的柳家二小姐。那不成人形的曝尸于众,可见亥王对北疆,对柳家之人早已恨入骨髓。
“你真的决定要追随谡深了?”
“还记得我们训练家将的目的么。舅舅死后,姐姐一直很伤心。舅舅是很的在乎家人,对姐姐好的人。可是最后却落的那样下场。曾经门庭若市,死后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舅舅说话,连一家多口的尸体都没有人掩埋。”
“对。那时候起我就开始告诉你,我们必须靠自己。不能依赖任何人。荆条君找上父亲的时候,你那么的反对。”
“那是因为那个温子合!这个人简直败类无耻,他还想要趁机占有姐姐,姐姐忘记了么?!”
“当然没有忘记。怎么可能忘记。但是我们还不够强大,还不足以对付所有冲我们展现恶意的人。所以必须先借用他们的力量。”
崆峒茗扁嘴,“现在不就是借用了。我们有了崆峒家的家将。我也有了师父。”
“但背后都有东周人的支持。一旦没有了……”
“现在不是有了翼亲王么。阿姐啊,难道你一心一意,哪怕嫁给了姐夫,依然不遗余力的陪我练兵练将,没有一点点是为了翼亲王?”
崆峒黎的目光垂了下来,“他身边已经有了人。一个更好的人,比我更强大更有力的人。”
“然而我还是认为翼亲王是比亥王更值得追随的人。”
“是因为鬼刃吧?”崆峒黎了解弟弟,一语道破,“你崇拜他。”
“是又如何?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最强的刺客,最能忍耐的人。”
崆峒黎见他决心已定,默默解开衣襟,从内侧布兜里掏出一块烫金符牌。
“阿姐,这是?”
“这是可以调动崆峒家所有家将的符牌。不需你亲临。”
“谢谢阿姐!”
“既然你决定追随翼亲王,日后要小心谨慎……”
“我不怕,有阿姐在我身边。”
“不。我要回崆峒家。”
崆峒茗眨了眨眼,“不是说阿姐会陪着我?”
崆峒黎却决意已定,“在谡深身边,你就不需要我了。”
……
次日,崆峒茗就带上了十二分的诚意,能够号令崆峒家全部家将的符牌,登门拜主投诚。
谡深命人端来了酒,却没有开坛。
“先放在这。等鬼刃回来了,我们一起喝。”
崆峒茗侧眼余光突然看了看四周,谡深瞧见了问他,“在找什么人?”
“那位柳小姐不在?”
谡深笑了笑,“你误会了。”
崆峒茗却低下了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
“能否请亲王,帮我留下长姐。”
谡深本是打算有求必应的,以他现在的处境还愿意带兵投诚的人——堪称稀世珍宝。
可是崆峒茗的要求令他肃穆了,“留下你长姐的意思是?”
“崆峒家将能有今日规模,长姐功不可没。”
“可她是已嫁人的妇人。留于此地,不妥吧。”
“长姐与姐夫并不亲厚。且姐夫是个商人,商人无情,般配不起我姐姐……”
谡深拍了拍他肩膀打断了他,“崆峒小少爷啊,世间的感情没有什么般配的上般配不上的,只要你情我愿便是什么都配得上了。否则,就什么都不是。”
“姐姐心里的人从来不是姐夫。”
“你长姐心里有何人,是她自己的事。你强求不得,我更强求不得。你愿意携崆峒家将追随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但也不能因此而要求我强留你阿姐。”
“阿姐愿意的!只要亲王你开口。”
谡深蓦然顿下凝视着他。
崆峒茗虽然年少,却还是懂了,“是亲王不愿意。亲王不愿意要下我姐姐。”
“崆峒小少爷……”
崆峒茗抬阻了阻,“亲王放心,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愿意追随亲王也不是为了这茬。不会因此反悔。”末了道,“若是亲王准备好了去辽夏城接应鬼刃师父回来,我随时听命。”
崆峒茗离开后柳千颜不知何时盘在了房梁之上。
谡深拍了拍手,“下来。”
她翩然落地,开口就是闲情揶揄之音,“好绝情的亲王呐。”
“难道你希望我留下崆峒小姐?”
“是夫人。”
谡深突然将一团纸拍在了桌面上,上面赫然就是鬼刃请求谡深前去探究崆峒家水师半途搁浅的缘由的密件。
“哟,还以为销毁了呢。”
谡深一字一顿,“鬼刃惯用右手刀。因此也没有人注意到其实他真正写字的手是左手吧。”
“哈?”
“平时在军中,他也不与人亲近,不与人同桌吃饭。可是有一次他陪我喝了几杯之后,才注意到,他举筷之手,亦然也是左手。”
“……”
“这字虽然极像。可看着笔捺之间分明就是右手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