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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谡深坐在中间,左右两侧属军卫仿佛在看古董似的眼瞅着谡深。
眼神中分明都是质疑,这就是翼亲王?传说中三头六臂,将辽军十倍于己方人数的大军吓退回去的翼亲王?
明明谡深才是客,对方还是很恪礼的敲了敲门才自主推门而入。
这是谡深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接触荆条君。
与几年前匆忙一瞥相比,似乎更干瘦了。微微佝偻的背脊,脸上堆叠着意味不明的虚笑。
他看起来是那种很克制的老者,满腹诗书却郁郁不得志,因此对人生已经没有什么指望,却因为一身所受教导而不得已固足在现有的位分上,动弹不得。
让人忍不住想说,老先生,休息片刻吧?放过自己。
但是谡深知道,自己看到的都是假象。荆条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他没有任何的不得已而为之,没有任何的克制,反而处心积虑,无图不用其极。
他是比谡深见过的任何一个活人,都要城府深似海的。
他对着身后,亦步亦趋追随着他的白灵说,“我与翼亲王单独说说话。你先去帮我们准备些干点,再烫一壶酒,若是翼亲王不嫌弃我们就吃喝一点。”
然后主动把住了门,让白灵方便走出去。
他对白灵的姿态是尊重的,一看之下他是个很好的长辈。可是细究就发现了,他根本不希望白灵在场,无论是不信任她,还是不希望有个女子在场。
荆条君入内后始终没有坐下,而是左右检查了一圈窗户,似乎在看有没有关好。这毕竟还是在临城,就算在皇城他也是如此小心翼翼。
一边向谡深解释着自己的小心不过分,毕竟东周的免王青薄沽就是死在亥朝境内的是不是?说着还刻意停下脚步观察了谡深一阵。
绕过两个属军卫身边的时候还亲稔的拍了拍两个年轻人的肩膀,各自询问了有没有归家,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原本坐着的谡深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只身站了起来,走到荆条君面前,做了个邀请的动作,顺便把窗户两边的帘子都放了下来。
荆条君终于委婉的一笑,自顾自坐下了。
谡深心底算是明白了,这是在告诉他,尊老爱幼呢!
辈分上荆条君确实是谡深长辈,而且在前朝被送走前,他到底是谡家的人,也算是宗长。
白灵不一会儿就送了点心和热酒进来。亲自端来的,都没有用侍女。
放在桌上后正要斟酒,被荆条君按住了手腕。
“不急。”白灵只好退下。
“小白啊,洛郡王最近如何了?”
听到师父询问起个死人,白灵也是十分诧异。人是死了,不过还拖着一口气。
但,总不好在谡深面前径直说,人还拖着一口气吧?
左右看看,白灵有些明白过来,“师父和翼亲王慢用,徒儿这就去查看郡王的情况。”
“唉,好的。”荆条君立刻露出欣慰的笑容。
谡深心底暗道,这个老家伙比以往任何一人都更难对付嘛。
谡深坐下,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托,荆条君却目不斜视似乎根本不在眼里。
目光笔直的凝视着谡深,显得又虔诚又从容,完全就是长辈宽慰的目光。
“在宫廷的时候,亥王就一直向我描述翼亲王,他说这个九哥啊是整个宗亲里头最可靠的兄长了。”
谡深谦虚的笑了一下,可不敢当。
“这个白灵啊,”荆条君一边开口一边开始倒酒,倒完了很自然的推到了谡深的面前一点,却并不是他必须接的距离,若是谡深接了只要将酒杯再往自己面前挪一挪即可,否则只许摆在原处,便是一种拒绝,“是我早前来相山城途中偶遇的丫头。那时候她还真是个黄毛丫头呢,可没现在这般灵气。”
谡深最终还是将酒杯往自己面前揽了一寸,就这一寸,就可以瞥见荆条君嘴角的弧度,那是一种无声的胜利。
接了荆条君的话头,“我见到白姑娘的时候还是洛郡王的大宴上。她在曲夫人的身旁,随酒。”
“是,这丫头出身不怎么好,父母双望的。家族里的长辈又要将她送去给一个将死的老人冲喜。所以她就自个儿逃跑了出来,那时候我也算是红姑的熟客了,所以就把丫头交给了红姑,告诉她,好好调教,以后这丫头是个人俊。”
“白姑娘有胆有谋略,荆条君眼光的确不差。”
“翼亲王过奖了。老夫没有什么本领,不就是比你们年轻人多吃了几口饭么。”
荆条君抬起酒杯,静静的等着。谡深犹豫了一瞬,还是举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一碰,然后两人都没有将酒杯中的热酒干尽。各自些许碰了碰杯沿,就放下了。
酒在他们之间并不是重要的,而碰杯才是重要的。
谡深淡淡的说着,“荆条君近年在亥朝看来是走动的挺勤快的。”这是明晃晃的嘲讽他在东周毕竟是个外人,无论外界描述的东周王有多么器重这位谡氏弃子,可是一旦东周王的亲弟弟遭遇了不测,东周王怀疑人首先直指的就是荆条君。
所有人都知道荆条君与免王青薄沽不合,准确的说来是青薄沽单方面与荆条君不合,以荆条君的度量是不会与这样的莽夫一般见识的。
可人到底也是有脾气的,即使荆条君表现的再大度,人们源自心底里的不信任终究会战胜表面的理性。
荆条君也听出了谡深的轻蔑,但还是浅笑着忍了下去。
“东周王,失去唯一的亲兄弟后有些情难自禁,常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话反倒显得谡深无容人雅量起来。
“翼亲王突然回来南疆,看来北疆是已经度过难关,不需要亥王再忧心了吧。”
“哦?”说起谡渊这个弟弟担忧北疆,谡深倒是一点不信呢,“原来亥王还在担心北疆呢?”
“因为有翼亲王在,亥王才能将主要的心思放在治理朝纲上。如今皇城大局稳定,臣民一心,欣欣向荣……”
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说的是违心之言,谡深毕竟年轻了些,城府没有荆条君这般深沉,听不下去就打断了对方,“是亥王让荆条君前来暗中治理南疆的?”
荆条君的眼神侧了一侧。
谡深也观察到荆条君的眼神微微闪神。
这若不是谡深发现的,荆条君大可把话题转移过去。但谡深的话就不好估摸了。
暗中架空谡辟当然不可能是亥王的意思了,亥王巴不得南疆出些什么民愤天怨的事情,自己才好出手,一并把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宗亲亲王们打压下去。
荆条君不愿意与谡深在北疆的大军对峙。虽然也听说过许多关于北疆的传闻,但荆条君这个疑心病重,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所有人都说北疆氏族军是不会反噬亥朝的,因此远在宫廷的亥王历来有恃无恐。
可却没有一个人说得清里头的渊源。谡渊显然是知道些宫廷秘闻的,但谡渊这小子也是鸡贼,总是藏着瞒着一手,荆条君对此也毫无办法。
“翼亲王突然自北疆前来,恐怕不只是看望洛郡王那么简单吧?”
谡深是不愿意与荆条君这个人合作的,但是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属军之中,许多人都是我的兄弟。”
“我听说过,浠水郡的属军每一个人都是翼亲王叫的上名字的。”
“谡辟显然没有明白这一点。”
荆条君笑了笑,“看来洛郡王已经遭到了惩罚?”
“荆条君可清楚,南疆毕竟是亥朝的。”
“我从来没有说不是呐。”
“那荆条君此举是为了亥王咯?”
荆条君缓缓的自腰间取下一串吊坠,“亲王,请看看。”
谡深不明就里,倒是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
“这是翼亲王的爷爷送给我的。”
谡深一滞。
“当年打算把我送去东周的时候,其实曾祖就说的很清楚了。这辈子,我都不必再回头了。所以我改名荆条君,因为从那天起就没有谡荆条这个人了。可是,我也得活下去啊。”
谡深主动的倒满了荆条君面前早已空了的酒杯。
这一次,两人不仅碰了杯,而且干了里头的酒。
“别人面前或许我不会说这些。因为对他们无足轻重。无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他们来说,尤其是谡家的人,我终究是个外人。但是翼亲王不同。”
翼亲王到底哪里不同,荆条君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是缓缓的自顾自的喝酒,留下一段时间让谡深自己细细琢磨。
他相信谡深,谡深是个聪明的人,他能明白。
他们两人之间其实是有想通之处的。都是自小就被抛弃的。
荆条君是被整个亥朝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