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得了相山城,仿佛是不高兴了?”
得了相山城,谁会不高兴。谡深是不会忘记自己如何被封郡王,如何入驻浠水郡都的,如果没有棠大人,他至今依然是个流浪在民间的孤儿。
因此才会那样火烧火燎的赶回皇城去,哪怕父亲有一万个不是,哪怕自己从来不是谡国最瞩目的皇子,但依然有人在期待着他,依然有一些老臣、忠臣在死守着谡国的命脉。
就算为了那些人,自己也应该再坚持一下。
然而,他却辜负了整个浠水郡都的百姓,辜负了将他视为主子的人。这样的自己不配称为相山城的城主,自己并不比侧亲王好多少。不过就是一个可以为了自己权势将人命践踏于脚下的恶主。
“郡王的心思应该不仅只在于相山城,在于浠水郡都吧。郡王的心足以容得了天下,容得了苍生。”
“柳三小姐,你到底在信口胡言什么!”
她不说话了,只是撩拨出轻轻的水声。水雾弥漫上来,谡深一下子又尴尬的不能自处。
他们之间阻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风,是侧亲王府上富丽堂皇的屏风,精致的不像样子。屏风隽透,可看见淡淡的浮光掠影。
只是谡深眼前并没有心思去观摩,尤其是屏风的后头还有人,有个小丫头片子,一个身躯还未长开的丫头能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那声音却是能够变换的……
“何人?”
“梵笙……谡梵笙。”
北域祭坛的天池边,银发凝肤宛如壁画般的男子慵懒肆意的仰靠在池边,“年轻人,看你相貌堂堂气度不凡骨骼精致,若不就来我这儿做一名洗倌吧。”
年轻人蓦然挺直了胸膛,“我乃北疆螣旗氏之后,冠姓之人,怎么可能做人洗倌!”
“哟呵,性气倒是傲不可方物呀。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们螣旗族早已堕如蝼蚁了吧。”
“胡说!”
“胡说?敢问螣旗一族南迁至此,如今还剩下多少人来着?”
“多少……我族还有……”
“千万别信口胡诌。”
“五百……”
“五百?”
“算上老幼妇孺。”
“算上?”
“以及外族通婚之女……”
“以及?”
“和未降生的婴儿。”
“哈!”
“你……”这为老不尊的妖物!
可是北疆天宿祭司一族,通天达理,无人敢望其项背。得天行族者,犹如手持神弓背负袈羽!
再高傲不可方物,依然凌然献上屈尊的膝盖……
本以为那就是个老不死的顽童,是个妖物,是个鬼魅。
可是他教习的天文地理之法,他目光之远大,博古通今,郎朗而言。令人不得不折服于他的博学、才华、旷达、豁朗。
小半年后,“师父!”
“这声师父倒是叫的顺口哈。什么时候拜的师,老朽可不记得了。”
语气倔强,“就算师父不认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会永远都记得师父,尊拜师父。”
“哦?那有朝一日为师陷入死局,你可愿意来舍命一救?”
“自然当仁不让!”
天宿祭司是不会胡口乱诌的。所谓死局,便是真正的死局。
天行族不效忠任何国主将王,但国主将王却不愿舍弃天行族,得不到的就要捶入泥土,和成水仙……
火光之中,一男子单枪匹马只身而入,只为救一人。乃其恩师!
“笙儿,你终究还是来了?”
“徒儿答应师父的,一辈子都不会忘。来生只要未饮孟婆汤,依然记得。”
那一年北疆最庞大的氏族,墨旗氏凌空而降,残杀遍野。凡不顺己者皆血流漫地。
天宿祭司禁咒下诅,世代困兽北疆,氏族子弟凡过十万之中必死于猝然!
亡者为阴灵,恪守螣旗谡氏子孙。
血脉之祭,铺成为章。
谡深颤抖不已,他看着眼前的场景,非亲所历却实则哀恸一如当前……
猛地推开精玉细琢的屏风,一头栽倒下去……
可被她这么一番话打岔就完全陷入了她的思局。连自己的目的也抛诸脑后,东周荆条君为何要自杀?!
“郡王必须扩充属军还有个重要理由。”
“……什么。”
“防御东周敌军来犯啊。”
“啊!”终于,想起来了……
东周敌军?亏她说得出口,东周虽然历来压榨谡国生存空间,动不动就要谡国进贡,然而因为中间有荆条君的斡旋,倒也相安无事。
柳绯君本来是送她去维和的,结果却偏偏让人死在了相山城里,不是给他找活么。
泷郡王终于眼神一分分冷峻起来,“三小姐啊,荆条君好好在屋子里养伤,是怎么会自尽的。”
柳千颜讶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荆条君要自尽,这让我从何说起。”
“侍卫说,你去探望过荆条君?那之后荆条君就始终休息不安,一直嚷着有人要杀他。”说的就是柳三小姐要杀他。不过那话实在没人信,一个不过八、九岁的丫头,还能怎么杀人?
柳千颜却微微低了头一会儿,“郡王,您信么,我会杀人?”
“我?”谡深一怔,没想到她会直接开口这么问。
“若是郡王觉得是颜儿残害了东周荆条君,那就押送我去东周赔罪吧。原本我就是要被父亲送往东周的,不过半路被侧亲王截住了而已。”
她说的是没错啊。可是半路会被截住,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因为不放心她只身一人前去东周,所以护送途中多有耽搁。且他也不知柳绯君与荆条君之间的渊源,只当柳千颜是被送出去作人质的女儿。
女孩儿不比男子,寄人篱下囚为人质到底是不安全许多。
因了他的延误荆条君才会几次三番遣人来讨,且借道相山城,与唯恐天下太平的谡海暗谋筹事,对浠水郡都豺狼野心。
谡深不由专注的看着她,在她的身上一环和一环扣的那么紧,连他都迷了起来。
女孩儿却慢慢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郡王,您要颜儿做任何事,颜儿都会去做的。但颜儿也想请求您一件事。”
“是什么……”
“不要让墨旗氏族危害谡国。墨旗族不是乱臣贼子,不是狼子野心。墨旗族只是……只是在北疆荒芜的广漠中困守了太久了。请您……您……以谡王之尊,降临北疆墨旗大郡,释放了那名老者吧。”
最后的一句话,她一字一顿,口齿清晰,温软动听,听在他耳中却如雷贯耳。
以,谡王之尊!那是要怂恿他……谋反了?
如今的谡王虽年幼无功,且是被柳绯君强推上谡王之座,但至少名正言顺,是在先王谡百绛生死未明后以宫廷皇子身份登基为王的。
那么他呢?一个早已被发配边疆且举国皆知不受先王召见的泷郡王,有什么资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