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抬头未必朝阳低头便是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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谡渊正在作画,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笔下的小鸟栩栩如生,仿佛能飞起来一样。
“陛下。”
谡渊手边的镇纸小鸟悄然落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莫名的就会喜欢那些可以展翅高飞的动物。谡渊放下了手中的笔墨,缓缓的抬起了头。
他的一只眼睛中弥补着血影。但是并不影响他视物,只是看起来有一些恐怖血腥而已。
“荆条君大人回宫了。”
“哦,是么?待他来了就直接领进来吧。”
“大人已经在门外了。”
谡渊点了点头。
……
荆条君是一路上看着这位亥王从懵懂,逐渐的走向顽固。
如今的谡渊早已不是当年的十六皇子,他喜欢画画,画着各种各样的人,画的最多的是一张张没有脸的前庭大军。
伺候他的宫女问他,这都是什么人呐,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亥王意味深长的手指戳着画布,“都是本王的兵,阴兵。”听得宫女瑟瑟发抖,再也不敢问了。
荆条君踏进皇城的时候就感觉到哪里变了,说不清是哪里不同,但就是与他离开之前不一样了。
所以他没有先回自己府上,而是直接去了宫廷,面见谡渊。
在城门口接应他的依然是他在东周时候的侍卫,玉纳子。
玉纳子牵过了荆条君的缰绳,将入宫廷要穿的外袍递了过去。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皇城没出什么大事吧?”
玉纳子沉默的摇了摇头。
“亥王呢,有没有出城过?”
玉纳子再次摇了摇头。荆条君见问不出什么,便要作罢,但是玉纳子却突然说,“大人在南疆的布兵还妥当么?”
荆条君正要回答,却突然觉得奇怪。玉纳子不是一个多口舌的人。不该他管的事情从来不管。
于是反问他,“是城里听到了什么关于南疆的谣言?”
玉纳子又沉默了半晌,幽幽的说了一句,“大人的心依然是向着东周的吧。”
玉纳子是东周人,荆条君是亥国人。但从荆条君被迫踏入东周的一天起,他就告诉自己,必须忘记自己是亥国人这件事,否则在东周很难活下去。
向着东周,还是向着亥国?荆条君眼中浮现出一丝嘲讽之意,但语调依旧是恭谨的,“东周王待我的一点一滴,我丝毫不曾忘记。”
东周王自然对他很好,很器重,甚至在好几次青薄沽为难他的时候都主动站出来护住他。然而只有到青薄沽死了,荆条君才算彻底看了个清楚,自己不过就是东周王手中的筹码,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是帮他治理东周,而同时协调与亥国之间关系的轴承。
只有血脉的牵连才是真正的,只有青薄沽才是青城海眼中的家人,弟弟,继承者。前提是,青薄沽不能亏待他将来的子嗣。
所以他只有回到亥朝,可是亥朝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他便只可强求东周了,以亥朝信使之势,强取东周,以求与亥朝百年好合。
说起来还真是讽刺。
但是他手中无病无权,无人无势。只能寄希望于多年前部下的棋子,至今日方可一用。
突然被身边的侍卫如此一问,更加悲从中来。
荆条君问他,“与我在亥国几年了?”
“若干年了。”
“难道不喜欢亥国么?”
“亥国很好,可是亥国的人很坏,很坏很坏。”
荆条君一路匆匆走向宫廷,沿路看到了挂满了只有过节才有的彩灯。
“城里是不是来了客人?”
玉纳子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荆条君指了指那些彩灯,是只有亥王大宴才会摆上的。
走过宫廷前大街的时候,余光蓦然瞥到一梭人影,一晃而过。可是当荆条君想要停下来仔细查看的时候玉纳子却跟了上来,“大人,再晚就不方便进宫了。”
荆条君有一丝奇怪的看住他,谡渊并没有定下过宫门禁入的时间,那还是先王遗留下来的规矩,但遵照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不过眼前他并不急着质问自己的侍卫,然而心底总是留下一丝隐隐不安的感觉。
谡渊的明华宫内灯火通明,明华宫是亥王素来会客的地方,且通常都是大客,也就是从宫外来的人。
荆条君再次询问了一声,“宫里是否有客?”玉纳子摇了摇头,荆条君分不清他是指自己不知,还是指并没有。
推开门的时候谡渊正一脸正经的坐在龙座上,新雕的镶金的龙头煞是好看。在满天烛光的照射下,偶尔刺的人睁不开眼来。
荆条君趋步向前,直到谡渊面前站定了,拱手俯身,“亥王,微臣,回来了。”
“南疆的麻烦解决了?”
“南疆城池已定,亥王不必再操心了。”
年轻的谡渊却莫名的叹了口气,不过荆条君也没有太往心里去。都说王座坐久了人就容易变得神神叨叨,这一点是不假的。荆条君就亲眼看着初见时还小心谨慎,说话极其克敛的年轻亥王一日日的转变,成了如今看人仿佛能直接穿透人的身体,目光变得游离,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亥王。
“南疆……当年九哥离去的时候,我有着十足的信心,九哥一定能够替我守好南疆,成为我最有力的后盾。有朝一日,我说假如啊,有朝一日皇城告危,我无处可去是一定会逃去南疆的。那里兄弟手足众多,永远都是谡家人的天下,而不像这里,一个姓王一个姓李一个姓何……几日你不在,我放眼望去,底下茫茫一片竟都是外姓之人,想与他们说几句亲近的话,竟然也无从说起,你说,他们在底下到底干什么呢?”
荆条君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觉得谡渊今日说的话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是一个会胡思乱想,又感怀颇深的帝王,与东周王是不同的。
青城海是戎孔半生之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人前说的话是真是嫁,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了,又何况底下的人。荆条君小心翼翼跟随了青城海数十年,至今也不敢说摸清了这东周王的心思。
然而亥王不同啊,亥王不说可是光从他的表情上就能摸清楚几分他心底里的活动了,是喜欢还是假装喜欢?是满意还是不得不装满意?是赞成还是权宜之计……荆条君往日只要看上一眼就懂了。
“回亥王,底下的人,自然都是为了亥王您分忧的。”话是恭维的话,但是荆条君的语气非常的生硬,他是要提醒谡渊:别在上面发疯了!老老实实的做你的亥王吧。有今朝无明日,还感慨什么呢。
谡渊居高临下看着荆条君,两人都没说话,大殿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不一会儿倒是把荆条君看恼了。
他才刚刚远道回来,连府邸都没来得及回去一趟,就赶来向谡渊禀报,照理说这份心多少也该换回些亥王的犒劳吧,怎的亥王反而事不关己似的。
“亥王若是没什么要吩咐的吧,请恕老臣先行回府休息。”说完也不等谡渊回应,自顾自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拉了一下,没拉开。
以为是自己赶路累了,手中没力气,又拉了一下,依然纹丝不动。荆条君这才想到了什么,蓦然转过头来。
他听到有脚步声,但分不清脚步声是从哪里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