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大殿之上一目了然,只有亥王谡渊和身后的两个小宫人,两旁也只有两名宫廷侍卫,以及自己,在没有旁的人了。
那一刻,谡渊终于抬起了目光,遥远而又带着一丝怜悯的看向他,似乎在给予一个溺水之人最后的稻草,至于对方能不能抓住这根稻草而攀爬上岸就不是他能够管得着的了。
荆条君有些负气,但是他在东周待的久了,自然一些自保的本能秉性已经融入了骨血中,他不是会硬出头,不会为了一时意气而让自己无端拉引仇恨。
于是又转回身来,重新拱手俯身,慢慢走向亥王,显然这位年轻的亥王还有话没有说完呢,“亥王?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谡渊似乎不大愿意,咳了几声后才仿佛迫于无奈的说着,“叔叔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回头,殿上要招待一位重要客人,叔叔记得参加,别迟了。”
在亥王点头之下,两名宫廷侍卫才为荆条君打开了大殿的门,原来也没有什么稀奇,不过是荆条君不在皇城的这些日子宫廷里翻修了一下大殿的门,中间多加了一根横栓,要两侧同时有人拉起才能将门打开。而荆条君一个人自然是不容易打开的。
走出明华宫以后荆条君才意识到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出了这许多的汗,而且都是冷汗,湿乎乎粘在后背上极不好过。
但荆条君依然没有直接出宫回自己府邸,而是在宫廷里绕了一圈。
这一绕果然遇到了熟人,是后宫的武仪君。武仪君掌管宫廷丝乐,也就是有什么大典,自然都是需要他来准备的。
荆条君便询问了他,最近都有什么典乐没有。武仪君想了一会儿,“上面那位突然让演奏东周的曲子。大人你也知道我们馆藏的东周曲谱都有些年头了,排练起来十分不便。”武仪君又看了一眼荆条君,嘴角轻笑着说,“难道,是大人有喜事?上面特地为大人筹备的。”
自然不可能了!若是自己有喜事,荆条君自己会不知道?
这回到府邸后荆条君心情愈发不好,总觉得仿佛整个皇城的人都在瞒着自己。
……
荆条君回到府邸换洗了衣物,在池中泡澡准备一洗风尘的时候,听到有人跃墙而来,他立刻抽出了压在水池底下的短剑。
可是看清楚翻墙而入的人是宫廷舞姬林月,荆条君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将水中的帕子递给林月,林月自然而然开始替他擦拭后背。
“大人终于回来了。”
“嗯。宫里是不是来了什么人?”
林月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没看清模样,而且进出也神神秘秘的,但是……据我观察,怀疑是来自东周的人。”
荆条君一把按住了林月的手,眼神闪烁出锋利的光芒,从东周来的人?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据你观察,可能是什么人?是东周王的信使?”
林月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大人,你能不能向我描述一次,东周的君王是长什么样的?”
荆条君同时也深吸了一口气。
……
或许谡渊未必就会抛弃自己。荆条君的脑海里出现过这样的想法。
自己毕竟也曾经姓谡,骨子里流淌的是与谡渊同一脉先祖的血液。
而且是自己首先选择成为谡渊的幕僚。
可是哪怕能够列出一百条谡渊也许会偏向自己的可能,他依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赌下自己的性命。
荆条君跑了,连夜跑的,天还没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就出了城。
从宫廷里来的马车就停在荆条君的府邸门口,是亥王亲自派人来接荆条君入宫与宴,招待的是亥朝的贵重宾客。
可惜最终马车空着回到了宫廷。
谡渊问侍卫,“大人呢?”
侍卫面面相觑,“大人不在府邸。”
“去了哪里?”
侍卫们纷纷摇了摇头。
不久就从南城门口传来了消息,荆条君身无一物的出城了,身边竟连个侍卫都没带。
谡渊把玉纳子喊了过来,问他荆条君回到皇城后都干了些什么。玉纳子一五一十描述的很清楚简洁。
“大人回城后直接属下手中接过了外袍,换上就入了宫廷面见陛下。回府后仅仅洗了个热水澡,在水池里泡了许久,再次换了衣服后就一直待在书房里。突然出门说要去一个地方,就再也没有回来……”
从谡渊身后走出一个年轻人,笑容暧昧而迤逦,“看来,荆条君是临时起意了。我的父亲果然没说错,荆条君这个人呐他没有长性。亥王与其和这样的人交往,不如与我们东周真正的王室之人交往,更为稳妥。”
谡渊蓦的看向年轻人,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年轻人继续道,“荆条军不仅是东周的敌人,更是亥王的敌人。难道亥王还不知道,荆条君在南疆已经结交了翼亲王,而翼亲王早就掌控北疆氏族大军,来日就要夺取亥王的宝座了。”
“不会的!翼亲王不会这样做的。”
“翼亲王之心,从来不似亥王以为的那般纯粹呢。否则,翼亲王几次三番前往北疆,保护北疆的独立,不允许亥王的皇城军入驻,是什么道理?”
“那是因为,是因为……北疆与先祖有过承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是我当年糊涂了,才想着要收复北疆……”
“不。亥王并没有糊涂,北疆地下是一整个覆灭了的王朝啊!亥王有没有想过,一夜之间被倾覆的王朝中最不乏的是什么?”
谡渊没有直接得到答案,对方似乎真的是要他猜一猜?
“是骸骨。”
“除了骸骨以外呢?”
“妖蛊。”
对方显然有些吃惊,“亥王怎么会那么想?”
“本王亲眼所见。”当年柳三小姐不就是从北疆地下爬出来的妖孽么。还好被他赶出了皇城。
“是宝藏!亥王,是宝藏!北疆氏族之所以能如此强盛,地处偏远又如此强盛的,必然是由于……”
“是由于阴兵当道。”
“不不不——亥王呐!?亥王莫非太过天真了?什么阴兵,什么巫蛊,什么百年不得侵扰。北疆氏族在守护着自己脚下的财宝,而先王始终被蒙蔽了。如今翼亲王在南疆蠢蠢欲动,联合南北,整顿军马,亥王真的没有一点点的担忧?”
“我……没有……”
“那荆条君为何要跑呢?若不是他被翼亲王说动,是回宫来谋害亥王你的,为何身边不带一物的,就跑了你?”
谡渊竟然无言以对。
“亥王确实该想清楚了,与我东周联手,东周武士军会帮亥王拿下南疆反军,收复北疆。我父亲东周王不要别的任何报答,只要一个人,就是害死我舒服的荆条君,谡荆条。亥王,意下如何呢?”
谡渊木然的看着对方,“东周,真的什么都不要,只要荆条君?”
“兄弟之情,盛于手足啊,亥王。但是,那只限于死后的兄弟。”
谡渊放眼望去,仿佛看到了一个个被自己埋葬的地底之下的皇子们重新站立了起来,纷纷的对他点头。
“是,本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