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的龙涎香至今还飘在刘天文的鼻子里,他记得真切皇帝问他是不是心悦姜苓,他说是。
皇帝说他身份不合,他说他可以忠心耿耿一辈子。
皇帝又说给他个机会,如果他可以对社稷有功,这婚事还有得商量。
这是他义无反顾来江南的所有动力,也是面对灾难死亡时活下去的信念。
这些都在这一瞬间全部崩塌了。
他不敢说自己此时爱姜苓入骨,可姜苓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子,他愿意为之付出努力。
可这一切又成了一个笑话,他怎能不恨。
刘天文每每给皇帝写信时都,其中他暗里提及姜苓的事,都被皇帝一笔盖过。
刘天文看的明白,但信尾还是会问姜苓安。
修缮堤坝足足持续半年,这半年刘天文没有一天不是担心着,怕等他回去时,姜苓已经成亲了。
所幸皇帝念及江南百姓受灾一事,并没有举行婚事,刘天文终是等到回去那一日。
腊月里,江南洋洋洒洒的下起大雪,几个月时间刘天文重修堤坝,挖渠引积水,江南大部分地方都已恢复正常,因得他在来时提前在山上囤了粮,挨到明年夏天还是不成问题的。
刘天文重重落下最后一笔,苓曳两字在整张信中明显又深刻。
信被加急送回皇宫,姜苓此时正抱着被子窝在床上背夫子留给她的课业。
“立尽黄昏泪几行,一片鸦啼月。”
姜苓忽的冒出这句话,正在擦桌子的飞绕愣了一下。
“公主,您怎么了?”
姜苓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嘴里喃喃道:“飞绕,都半年多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飞绕心下一惊,莫不是姜苓还记得那个人。
“公主,你在说什么?”飞绕轻声问道。
姜苓垂下眼睛看着手心里的名字,青褐色有些模糊,但姜苓看的清楚。
姜苓笑笑继续念书上的字,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飞绕探究着看着姜苓,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刚才姜苓问的人又是谁?
腊月底,宫里办了冬至家宴,在皇后的请求下,皇帝准许姜苓走出宫门。
因得江南水灾,姜朝上下阴郁了大半年,好不容易一切都转好,那晚皇室里的旁支都来了,华阳殿里里外外热闹非凡。
姜苓被皇后派来的女官从里到外打扮了一番,原本只着素色衣裙的她,那日穿了大红飞云齐腰长裙,腰间系着一条墨绿长带,配着手上挽着的墨绿披帛,姜苓像是换了一个人。
大红大绿,原是有些俗气的,但在姜苓身上偏就刚刚好。
姜苓不喜欢这种吵闹的宫宴,在灵清宫磨蹭很久才离开,替她梳妆的女官催促了好几次,可也只能陪着姜苓,谁让皇帝都宠着姜苓呢。
姜苓途中路过梅园,看到满片娇艳欲滴,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一会,顺道折了一捧红梅才离开。
姜苓刚踏进华阳殿,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就过来了,姜苓在满殿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走到大殿最前面。
“苓曳见过父皇母后。”
姜苓中规中矩的屈膝,就要跪下时皇帝开口道:“不必跪了,你身子不好。”
皇后含笑看了皇帝一眼,朝姜苓招招手,“快让母后看看你,自打你父皇亲自盯着你的课业后,本宫可是想见你一面都难了。”
姜苓乖乖坐到皇后身侧,将手里红梅递给飞绕,头靠在皇后怀里,眼神看着表情严肃的皇帝,微微撅嘴道:“苓曳也想母后的紧。”
皇后笑笑,姜苓谁都不怕可最怕皇帝,但也最不怕皇帝,总之皇帝是能治住姜苓的。
“林逸,快来见过公主。”
姜苓看向身侧,一着紫衣的中年妇女拉着一个淡蓝双云流纹的少年走上前。
“见过公主。”
紫衣妇女拽着少年笑眯眯的朝姜苓行礼。
姜苓不解,直起身子看向皇后。
皇后面上有些勉强,笑着替姜苓解释道:“这是礼部林大人家的次子,你父皇给你指的郎君。”
姜苓瞪大眼睛,转头看向林逸,眼底探究和审视的意味毫不掩饰,父皇居然给她指了个文弱书生?
姜苓表示不能接受。
林逸好像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加之姜苓久久的沉默,林逸脸红的快要哭了,手抓紧衣衫不知该做什么。
紫衣妇女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林逸一眼,手伸到林逸身后狠狠掐了一下,林逸倒吸一口凉气,忍着痛朝姜苓拱手一礼,“见过公主。”
姜苓皱了皱眉,紫衣妇女暗地里的动作她从这边看的真切,虽然她不喜林逸,但她更不喜紫衣妇女大庭广众之下的粗俗。
姜苓朝飞绕看了一眼,飞绕会意上前道:“不知这位夫人是?”
紫衣妇女笨拙的学着宫里的礼仪躬身,“臣妇礼部尚书家二夫人,驸马是大夫人的孩子,由臣妇照看。”
姜苓眉头皱的更紧了,区区二夫人也敢欺负嫡子到如此境地了?
姜苓手撑着下巴指着林逸道:“他不是驸马。”
紫衣妇女面上的笑意僵住,略微焦急道:“公主,逸儿只是不善言辞,若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公主大可告诉臣妇,臣妇会好好训斥他的。”
姜苓盯着紫衣妇女看了半响,偏头看向皇后,眼神茫然不解道:“母后,别人家的侧室可以欺负正室的孩子吗?”
皇后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姜苓拉住皇帝袖子,有板有眼道:“父皇以前说过尊卑有别,我是嫡出,其他姐姐妹妹都不能欺负我,所以二姐姐每次才吃瘪。”
坐在下方的二公主脸一僵,皇帝宠爱姜苓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她每次吃瘪也都是宫里心知肚明的事,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说,饶是她以前无所谓惯了,今日都有些挂不住面子。
姜苓看了二公主一眼,眼里是挑衅也是骄傲,片刻又回头看着紫衣妇女,“可这位夫人刚才伸手掐了林逸,还说要训斥她,父皇她是不是不应该这样?”
华阳殿中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都探着头看皇帝要怎么说。
高位之上的人,偏头扫过姜苓的脸,顺着话点点头,“是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