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秦淮河面水汽氤氲,透出阵阵寒意。水雾似织女织出的一抹轻纱,遮住了皎洁的月光,朦胧而凄清。河面上零星地散落着几叶扁舟,是尽情纵酒的不归人。
船中放置了炭盆,上面架一个宽口盆子,其中盛满了水,下面的炭火不急不慢地将水加热,此时再放入酒壶在盆中烫暖。这烫酒有讲究,水温不能太高,也不可太低,只有恰到好处才能烫出酒香,保留烈性。一杯热酒入喉,又辣又烈又暖,教人喝出一身热汗。
严季连喝了三杯,见惊鹊岿然不动,劝道:“来来来,喝一杯,更深露重的容易受寒,这酒暖身。”
惊鹊蹙着眉,抿了一小口,呛得连泪水都迸出来。她推开酒杯,皱着一张小脸道:“这酒也太烈了些。”
“哈哈哈!不烈的酒不是好酒!”
惊鹊不愿意喝,严季也不强求,担心她无酒暖身着凉,遂脱了自己的衣裳为她披上:“别受了寒。”
惊鹊衣着单薄,经这阵阵冷风一吹,早就觉得寒凉,也不拒绝穿男子的衣裳。
男女授受不亲,若非亲昵之人怎会穿他的衣裳?在严季眼里,她不拒绝便是对他有所好感。顿时暗自窃喜一番,话也多了起来:“你与素蝶是怎么相遇的?怎地拜了她为师?”
“她害死了我养父。”惊鹊眼都不抬,“当时年纪太小,为了一顿饱饭而认贼为师。是不是太没骨气?”
严季哪里想到是这样血腥的相遇,连忙摆手:“不不不,怎会是没骨气?我父亲被奸人谋害,北平的家产也被夺走,我娘害怕他们斩草除根,便带着我回南京娘家。谁料杨伯伯赠给我们的银元,在天津就遭小偷盗走了。我们不敢回去,身上又无分文,只能沿路乞讨回到南京。这一路上我何止为一斗米折腰,狗食我都抢过。我这样,是不是骨头脊梁都没了?”
惊鹊露出一丝讶异:“你……不想报仇吗?”
“当然想过报仇,但我不知道是谁害死的我爹。”他眼色一狠,连饮几杯酒,“这仇无处可报。”
“或许这样也不错。难道现在的你,不比活在仇恨中要快活么?”
严季开慰道:“素蝶姐年少时虽任性不羁,惯爱闯祸,却从无伤过人命。你养父之死定是她的无心之失。”
惊鹊见他如此信任素蝶,不免嫉羡:“你倒是十分了解她。”
“我与她不过厮混三载,你与她待了六年,应当比我更了解。”
惊鹊的左手不自觉地摸向右手内侧的疤痕,素蝶的话言犹在耳。她真的是程澈丢弃的妹妹吗?若真是如此,生母被人设计而绝望惨死,这等血海深仇,报还是不报?她不愿再负重而行,但又怎能漠视此等人间惨事?
她的眼眸垂下来,盯着杯中的清酒沉默片刻,道:“我陷在仇恨里太久,此生不想再与‘恨’打交道,我只盼与素蝶好好的过日子。”
她只盼,她与程澈无关,这仇恨也与她无关。杯中物一饮而尽,心中有了愁苦,这酒也不烈了。
话题过于沉重,严季清了清嗓子,转换话头道:“你……你可有喜欢的人?”
沉寂半晌,远处的丝竹管弦之声像窥伺了惊鹊的心事,轻柔地,绵长地,直探入心底,教人陡生愁肠。
“没有。”惊鹊连饮几杯,掩饰因撒谎而绯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