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夜好不热闹。
金陵最大的戏园子裕隆戏园成了敌军的晚会场所,原本用来唱京剧的大戏台,现在正上演着歌舞伎《鹭娘》。
台下的桌椅板凳全换成了榻榻米,入口也立上了纸糊的浮世绘屏风。长几案上铺着火红枫叶装饰的桌布,摆着上好的美味佳肴:海鲜、刺身、清水烧……众人盘膝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欣赏鹭娘表演。
鹭娘整张脸刷得雪白,眼底一抹红,唇上一点血;穿一身白无垢,头戴洁白丝帛头巾,手中持着一柄和伞。他在雪中登场了,眼波流转之间,圣洁而柔美。一出场就摄走了众人的心。
那坐在宴席正中的木村大佐,戎装革履,胸前佩满勋章。一双狭长的眼睛,似狐一般狡黠。台上的鹭娘他百看不厌。虽看得专注,但因面相太过凶狠,他的“喜欢”也带起一股狠来。
散了戏,清丽的鹭娘在宴席中坐下,陪在木村身侧。他叫石崎淳一,是歌舞伎的名角,因面容姣好而被木村收在身边多年。
梅斯应邀来了,他坐在西洋人的席位里,强颜欢笑地应付着。他之所以会参加这场宴会,是受叶三爷之托来找素蝶的。正在盘算要如何混进囚室,突然戏台上跌出来一个人。
此人一身臃肿长衫,脸上却化了花旦的妆面。许是不愿意换上戏装,由人硬推出来的。
梅斯觉得她与素蝶有几分相似,但浓妆粉墨,并不能确认。
木村向石崎淳一道:“这是要演京剧?”
石崎淳一回道:“是。”
木村大喜道:“好,我喜欢听戏!今日唱什么剧目?”
石崎淳一回头,向身后梳着辫发的男子含羞一笑:“毓珺,请你问一问她,唱的是什么戏。”
毓珺一眼就看出来台上的人是谁,却隐忍不发,装作不相识地问:“长官问你,今日唱什么剧目?”
素蝶见毓珺投敌,心中气愤,冷笑道:“唱《抗金兵》。”
毓珺大惊,失声劝道:“不可!”
石崎淳一虽听不懂,但从毓珺焦急的神色上也猜了个七七八八,连忙向他使了个眼色。
素蝶不管不顾,张口清唱:
“眼看这黠虏咆哮,恨不尽扫,
挽绣甲跨马提刀,
女天魔,下九霄,
只看俺威风杀气战这遭。”
国仇家恨全发泄在唱词里,素蝶怒目圆睁,大有慷慨就义之势。
却不料木村听不懂唱词,只叹她的嗓音绝妙,抚掌夸道:“淳一,她的嗓子与你旗鼓相当!”
席间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突然哈哈大笑:“杨素蝶在骂你们呢,你们却不知。真真的可笑至极!”
木村眼神凶狠起来,转头问毓珺:“这女人在说什么?”
毓珺踌躇着,若告诉他素蝶唱词的含义,素蝶必死无疑,可若不说……
正犹豫着,忽然听见程潭文道:“长官,她说您奸诈,还像狗一样咆哮,她骂您呢!”
毓珺辨道:“她何曾说过?不过是一段唱词,便要胡乱泼脏水么!”
“唱《牡丹亭》不行?唱《西厢记》不行?为什么偏唱《抗金兵》?可见是别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