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在他的身体里四处乱窜,身上红一阵紫一阵,随时要破皮而出。他不可控制地蜷缩身子,血液在数次逃亡失败后终于找到出口。——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耳朵,他的嘴巴全渗出了鲜血。面目可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伸出干柴一般的手,奋力去拉她的衣摆。
程雅心里发怵,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她昧心逢迎他,精心地策划雪恨大计,每日变着花样给他做菜,看着毒素经由他的嘴送入体内,植进血液。然后繁殖,生根,一点一点蚕食他的身体,正如他一点一点摧毁了她。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不能却步!
她刹时变身成一只猫,随手抱起一个瓷瓶,飕地一声飞扑过去,龇牙咧嘴,露出寒森尖锐的獠牙。她咆哮一声,用尽毕生的气力举起瓷瓶狂摔在他的头上,一下,两下,三下……
他被毒素吞食了,他没有力气反抗,全身的血液从七窍流出还不够,还要从颅顶迸出。
瓷瓶不堪忍受,轰然碎裂,一两块瓷片扎在他的脸上,和着鲜血,面目全非。唯有一双眼睛瞪得极大,他不瞑目!
原来平日里温顺的猫狰狞起来,竟能如此惊悚骇人。
他竟死在了自己豢养的宠物手里。
程雅跌坐在尸体旁,昏昏沉沉的,似做了一场噩梦。精神恍惚中,眼前浮现一张阴柔的面孔——
他执一把剪子将估衣店的衣裳全给毁坏,率性乖张;他牵着她在街上奔跑,恣意自由;他在渡口边含情脉脉地看她,欲语还休;他在敌人的军营里拼死护她,情深义重……
她蓦然想起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鹭娘,他愿为他舍生,而她现在连为他舍生的资格都没有。
她已经不堪了,再也无颜面去见他。
即使再见面,她在他心里又算什么?他心里没有她。
她已经无路可走,只遗憾这满腔心事从未向他表露。
血液顺着地面流在她的身侧,浸染了她的衣摆,触目惊心。她如梦初醒,缓缓回过头来,望着桌上的水发怔。
那一杯水,里面浸溶了整整一瓶安眠药。
那是她给自己准备的。
她即便不愿意填命,金凤容也是不会放过她的。她杀了金凤容唯一的儿子,她必会教她生不如死。还不如自己选择一个死法,她的命该由自己做主。
一生太长,一生也太短。
她才十八岁,就已经过完一生了。
……
门猛地被踹开,朦胧中望见一个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在怀里。
只有妙雪是舍生为她的。
程雅心里有了一丝安慰,她轻轻笑着:“妙雪,不要救我,我只是睡一觉……醒来以后,这些不过都是一场梦,我仍在金陵的北王府中……爹,娘,哥哥,还有你,都在……你们都在……”
妙雪紧紧拥着她,已经泣不成声。
程雅从怀里摸出一把玉锁,不舍地交给她:“如果你见到毓珺……请告诉他,我爱他……程雅,爱毓珺……”
她藏在心里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终于在临终一刻说出来。
她的目光涣散了,嘴边挂着笑意,安详睡去。
……后来。
妙雪潜逃至外地,又辗转到金陵,听闻毓珺去了上海,便又追至上海。但总是阴差阳错地,寻不到要寻的人。
不过是传达一句遗言都如此坎坷,竟是注定的命中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