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看到崔翎对他紧张起来,他丝毫都不觉得是一种不信任,反而既新鲜又欢喜。
崔翎被窥破了心思,一下子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恰好这时床榻上的崔成楷动了一动,她便立刻有了借口,“哪里有?哎呀,父亲好像是要醒了,我去看看他!”
她疾步上前伏在床沿上,见崔成楷果然缓缓睁开眼,忙惊喜地唤了一声,“父亲!”
崔成楷看起来十分虚弱,但总算清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分辨清楚站在床头的人,嘶哑却又惊喜地唤了声,“是翎儿吗?”
崔翎眼角便有泪滴滚落,忙将头别过去,偷偷地将眼泪擦掉。
然后回头猛力点了点头,“嗯,父亲,是我,是我翎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她小心翼翼地在崔成楷颈下垫高了一个枕头,问道,“您现在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头脑昏沉吗?是不是饿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炒豆子一般席来,崔成楷却丝毫不觉得聒噪。
能够看到心疼且亏欠的女儿在身边伺疾,他心里是十分复杂的,既觉得欣慰,可又有些心疼。
然后,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沉溺在这难得融洽的父女感情中了。
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尽管动作幅度很小,但却还是清晰明白地表达了他的感情,“倒是还好,不觉得饿。”
五郎也上前来问候,“岳父大人要坐起来吗?我帮你!”
他将崔成楷的身子略往上扶了一些,然后笑着说道,“等下再过一回汤药,然后再进一些稀粥,精神应该能好一些。”
崔成楷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他如今身体虚弱,自然也就不和他客气了。
只是,他环顾屋子一周,却不见安氏,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不由便问道,“可曾看到你母亲?”
崔翎与五郎对视一眼,彼此都十分默契地隐瞒住了安宁伯夫人过世的消息。
她笑着说道,“母亲守了父亲好几夜,人也疲倦了,我便请她回屋歇息,才刚走没一会儿呢。”
崔成楷虽然对安氏的感情不太纯粹,除了是父母之命外,只是为了转移对罗氏的情感和愧疚,可到底共同生活了十来年,没有爱情,亲情总是有的。
他听说安氏连续守了他好几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不再提其他的,只希望安氏能够休息好了再说。
木槿恰送了汤药上来,崔翎细心地喂了崔成楷用过。
然后兴致高昂下,就对着他说道,“父亲且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寻你女婿说话去,我昨儿看到小厨房有些米,打算亲自给您熬一份稀粥,您稍待会儿。”
说是亲自,其实也不过只是将准备工作做好,熬粥这件事有些费时,看火自然就交给下人了。
不过,崔翎能有这份心意,崔成楷还是十分欣慰的。
他目光里带着泪光目送着心疼的女儿步履欢快地离开,转头对五郎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是不是也陪我熬了一夜?”
五郎笑着说道,“是昨儿来的,后来请了宫里头的唐太医过来给您瞧,用了几副汤药您就好了。”
他柔声宽慰他,“唐太医说,岳父的病情已经控制下来,接下来的时日只要安心静养,就能大好了。”
崔成楷细细咀嚼着唐太医这三个字,心里晓得那不是安宁伯府崔家可以随意请得动的人物。
他虽然昏迷了好几日,可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家里放弃了对他的治疗,不再替他请太医来治病,这件事,他怎么能不知道?
自然是怨的,可在这份怨之后,却又是一份冷漠和疏离。
自从罗氏过世之后,他总觉得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不再如同儿时般亲密,一向都让他尊敬和爱戴的父亲母亲,原来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当这种绝大的失落和失望席卷而来时,他有些无法承受。
所以,当初颓废自我放弃,不只是因为罗氏的死,也因为看清了父母的真面目。
只是孝道如同一座大山,紧紧压在他头上,不让他动弹分毫,他除了后退之外,竟然没有任何办法去责怪怨恨父母的无情。
多年之后,崔成楷发现,有些事不能回头,有些人也不必再继续忍耐。
他的前半生活在父母的阴影之中,而现在被父母所放弃了的他,却因为妻儿的不放弃而侥幸活下来,那么若还有以后,以后的人生,他将只为了妻儿而活。
崔翎不晓得崔成楷内心的想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还在小厨房里捣鼓着给父亲熬粥。
大病久卧的病人,一下子不能吃太多大鱼大肉油腻的东西,会撑坏胃。
所以稀薄的白粥是最好的选择。
她小心翼翼地摆弄米和水的比例,等到确定万无一失,这才开火,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人守着。
这时,院子外头又传来一阵闹腾,她皱了皱眉,心想五堂哥还真是缺根筋,都这样的时候了还只顾乱吃醋瞎胡闹,这一次若再叫她听到他胡言乱语半个字,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