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便是月中,凤清鸣回了凤府。
皇帝念她父兄远征归来,特地准她回家与亲人团聚;何况,宫里的选秀马上就要举行,她也该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因此暂时不用回宫当值了。
而凤府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亲与大哥都归来了,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凤清华从她外公府上接了回来。
“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以后不要再分开了。”
凤止戈坐在桌前,语重心长地对子女们说道:“以后,爹爹会留在府中,照顾你们的!”
凤清曦已长得跟父亲一样高了,家庭的剧变和三年的军旅生活,催使他过早地成熟起来;今年他虽只有17岁,却已显出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坚毅。
此刻,他目光温柔,正含笑看着大妹。
凤清华16岁,生得酷似其母——肌肤丰腴,粉面朱唇,秀发乌黑,艳若牡丹。如今,她举止端庄、体态优雅,顶着“才女”的名头,一静一动皆显出大家闺秀的风范。
当年那个骄横刁蛮的大小姐,经过三年蛰伏,已经成功蜕变了!
她含笑看着大哥,眼晴里泪花闪烁。
凤清鸣则漠然坐在一边。
她对父兄的归来,心里不是不激动的,不是不欢喜的;然而,父亲对母亲的死、对凶手秦芷兰表现出来的姑息态度,却令她心寒。
据说,就在他凯旋归来的当天,秦家便恳请他向皇上陈情,饶恕秦氏一死。
毕竟,他如今军功卓著,若由他向皇帝请求,也许可以饶秦芷兰一条小命的。
自然,凤清曦和凤清华也都向父亲苦苦哀求。
在两个孩子的恳求之下,凤止戈将此事作了冷处理。
他既没有向皇帝请求宽恕,也没有向皇帝请求处罚。
他如此不闻不问的态度,却令凤清鸣感到无比的愤怒——
他这是在拖吗?他这是想不了了之吗?
难道娘亲和奶奶的死,就这么算了?
自己费尽心思扳倒秦芷兰和何贵妃,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结局。
“鸣儿,你回头把梧儿的地址告诉我吧,我把梧儿也接回来,咱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凤止戈对二女儿说道。
“不行。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不会回来的。”凤清鸣冷冷地拒绝:“妹妹的家,我们的家,早已在五年前就已经毁了!”
说罢,冷冷瞅着父亲。
凤止戈眼里闪过一丝伤痛,然而却极快地掩饰过去了。
“鸣儿,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娘亲和奶奶都死了,是被人害死的!不为她们报仇,她们的冤魂便不能安息!她们会日日夜夜在天空看着我!”女孩扬起眉。
“你……”
“父亲,奶奶和娘亲坟头的草都已经长成大树了,父亲难道不想去看看么?”
扔下这句话,凤清鸣便扬长而去。
她当然不指望凤止戈会去看望娘亲的坟冢,这两日来将军府上事务繁多,他肯定是抽不出时间来的。
既要整理朝堂事务、边疆军情,又要接管凤府的大小事宜,还要准备两个女儿的选秀,的确是很忙呀!
不过,凤清鸣自父亲归来,便卸了凤府主管的大任;她出了门,变得漫无目的起来。
干脆,叫来紫钰套上马车,往郊外别院驰去。
今日,秋风秋雨寒潇潇,四处一片朦胧。
娘亲坟头的舍子花开到末尾,血一般的颜色涂遍山谷,触目惊心。
舍子花,血色妖娆之花,坟墓守护之花。
淋漓的细雨打在花瓣之上,也打湿了凤清鸣的心。
她独自跪在坟前,久久地,一动不动。
紫钰撑着伞,在远处默默注视着小姐,神色担忧。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山坳雾色朦胧处,突然走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凤止戈来了,他独自一人,没有撑伞。
紫钰微微动容,低低唤道:“老爷……”
凤止戈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然后,他缓缓来到凤清鸣的身后。
眼前的废墟,便是当年的别院,他与苏漫的家。
六年了,离开这里六年了,她的一颦一笑,仿佛还索绕耳边。
凤止戈皱着眉,目光依恋地掠过眼前的一草一木。
凤清鸣微微转头。
她看见父亲负手迎风,孤茕地站在自己身后;他的青衫,是和远山一样寂寥的颜色。
深秋的风,带着透骨的寒,掠过他染霜的鬓和深俊的眉——此刻,在娘亲的坟前,这个男人,终于敛起了他的雄心和霸气,如一株霜打了的秋草般,浑身上下透出深重的萧索。
天边,暮霭沉沉,是凤清鸣最讨厌的阴雨天气。
她素来厌恶这沥沥淅淅的秋雨,嫌它太过缠绵太过做作;同样,她也讨厌这身后的男人,因为他此刻的表情就跟秋雨差不多。
所以,她在他转回视线之际,故意扭过身去,张手猛地抱住冰冷的墓碑!
“娘亲,女儿想你,女儿日日夜夜都思念着你!”
女孩儿跪在坟前,将柔嫩的脸蛋紧贴到母亲的墓碑之上。
那打磨光滑的墓碑冰冷而僵硬,就如同母亲死去了的躯体一般。
但是,她喜欢这感觉。
因为,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次拥抱,便是这样的冰冷而僵硬;而这种感觉,总能轻易激起她心底的仇恨。
所以,她更加放肆地攀住墓碑,将单薄的身子紧贴至石块上;那种硬而冷的感觉,便透过柔嫩的肌肤,一直抵达心底。
“鸣儿……”
凤止戈站在坟前,对着女孩低低唤了一声。
他的嗓子沙哑而压抑,似乎有深重的悲怆在心底。
然而凤清鸣并没有回头。
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娘亲,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