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战死的噩耗传回来,大太太哭死过去,奶奶在清华院,也昏过去几回,那些天我不吃不睡,守在你旁边,并未让翠喜她们近前,只说大奶奶又病了,得了心疼症……大爷带着七爷棺木回府,你发了疯一样往外跑,是老奴和翠喜她们死死拖住,不让你出去,你才没能到灵前去哭,后来就真病了,不吃不喝,一心求死,恒儿的哭声也唤不回你的心……”
王妈妈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媚娘静默着,过一会才叹口气问:“我是一点也不记得这些了,妈妈为何原先一直不跟我说,如今又肯说了?”
王妈妈哽咽着说道:“奶奶死去,我只道万事皆了,不管候爷怎么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谁料奶奶又醒来,且完全不记得前事,候爷私下对我说:你们也该像你们奶奶那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候爷以为翠喜她们都懂这事,我告诉候爷只有老奴贴身侍候着奶奶!候爷便明白了,但他发了话:老奴与奶奶的命只能在候府里活,还做候夫人,秦家便安好无事,若是离了候府,不但奶奶和身边人活不下来,秦家也不留活口!这就是我为何早不帮你想起,现在又非要让你知道的原故!奶奶变了性情,又比以前能干有心计,不肯再受人轻视,可咱们、咱们不同别人,再怎么也要低着头,只能万般隐忍,不为别的,看着恒儿,为着咱们秦家,大爷的前程要紧啊!”
媚娘咬牙切齿:“该死的徐俊英!他竟然那样威胁妈妈!”
王妈妈忙上来捂她的嘴:“我的奶奶!可不敢这样骂,万一让人听去……候爷其实算是好的了,虽说是为了脸面,可他毕竟容得你好好活着,容得恒哥儿,你们、你们母子可占着他嫡妻长子的位子!奶奶是不记得了,我可记着他新婚时对奶奶的好,奶奶……奶奶命份如此,无可奈何!他原也该有自己的孩子,我本以为他对奶奶有情,奶奶又不记得前事了,你们……能够照旧做一对恩爱夫妻,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惜,老太太要为他另娶庄姑娘,唉!这是命啊,奶奶仔细思量着些,凡事不可急躁,多想想咱们秦家大爷!”
媚娘伸出右手食指揉了揉眉心,说道:“我知道了,妈妈让我躺会儿,睡是睡不着了,我得好好想一想,理理这头绪,太乱了!”
“好,好,奶奶躺下来,躺下!”
王妈妈忙站起身,帮着媚娘掖被角,媚娘说:“妈妈也去躺着吧!”
王妈妈应了一声,放下幔帐,在床前站了一会,这才转身慢慢往软榻走去。
媚娘躺在被窝里,眨着眼睛,思绪还是纷乱,不知从哪里理起,索性闭上眼,到底不是正主儿,事不关己先挂起来再说,意识模糊,一不小心便睡着了。
可怜王妈妈睁着眼躺在软榻上,时不时担忧地望一眼床铺的方向,就怕媚娘太难过太伤神了。
漫漫长夜,清华院里睡不着觉的还有人在,那是东院书房里的徐俊英,他毫无睡意,又不肯到床上躺着,坐在案桌后认认真真地看一本翻开的书,那书页已久久未翻过去,上边的字他一个也看不清。
脑海里,不停地转换着几个人的面孔——老太太慈爱的脸,庄玉兰苍白、略显羞涩的笑颜,媚娘娇美的面容,一会儿端庄温婉,一会儿调皮精灵,一会儿娇嗔地看着他,一会儿又陪着小心,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去老太太房里问安,老太太不住声地埋怨媚娘不懂事,礼仪教养太差,叹着气对他说:“开年等太后宣我进宫,便替你求个旨,将兰儿娶进门。你如今回了京,在朝庭上露脸,未免有应酬,需要带眷属出面时,别人的夫人都是贵女,偏你的夫人上不得台面,却怎生是好?兰儿来了之后,便好了!两位夫人,兰儿随你在外应酬,媚娘只在府里打理些内务事,中馈可以先让媚娘掌着,兰儿慢慢上手,恒哥儿还小,不急着立世子,等兰儿生了儿子,两相比较,立长立贤,又再说!”
老太太坐在矮榻上,身后雕花桃木座六扇花鸟春风图屏风后面,隐约有纤巧苗条的身影轻晃了一下,徐俊英知道那是庄玉兰在偷听,实话说他不喜欢她这个举动,他未来的夫人,举止应该端庄大方,光明磊落,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
他今夜正式告知媚娘自己要娶新妇,她问他另娶的理由,责怪他另寻新欢,却放她孤单一人苦度春秋,他的心竟然为那句话莫名的抽痛了一下——秦媚娘,她也敢说那样的话!
很想送她一句话:既知今日,何必当初!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漠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