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太太忽然之间的迟疑不决,大姑奶奶的住处问题就此不了了之。
这种事对梅梅来说本来不算什么,候府里有的是好住处,一个出嫁了又回来投奔娘家的姑娘,爱住哪里不行?带了女婿回来是吧,可以住文华院啊——如果徐小娟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奶奶,她就这样安排了。老六婚事八字没一撇,早着呢,再说了,内院比文华院好的院子又不是没有,老六随意选哪里做新房都成,偏偏徐小娟太不可爱了,让她很不想见到这位姑奶奶,便随意编了谎言,老六却也敏慧机灵,顺着她的意思说话,真真假假,不容忽视,你老太太安排吧,若是疼孙女,硬让她一家子住文华院,那就是明白欺负人家老六,虽是庶子,但他可是徐府男丁,而且还考中皇榜,有了功名,还敢小看他?若是不住文华院,让徐小娟带着夫婿住进内院任何一个院子,那你还顾不顾徐家未出阁的三位姑娘?事关贞操名声,除非以后她们都不用嫁人了!住静院其实很不错了,偏居一隅,僻静安宁,正好读书,李姑爷出入不必经内院,姑奶奶用心陪侍夫婿读书,早晚进内院请安问候就行了,好吃好喝好穿供养你们两年,好歹考个功名,该上哪上哪去,互相讨厌的人,见面徒增烦恼。
徐小娟听说此事,却是怒火冲天:竟然把她一家子安排到偏僻冷清的静院去住?不说那是关禁犯错姨娘的晦气地方,让她即将参加会试的夫婿整天走后门,那不是成心暗示他背运没前程么?扯下脸面,徐小娟直接跑去紫云堂,对着梅梅开骂:
“你原也不过是个低门寒户的女儿,一朝嫁进徐家,便敢轻视我?我是候府长女,生于斯长于斯,父母从小疼惜爱护,视我如命,几曾因我是个女儿而有半点轻看?父亲疼我之深,甚至胜过几位兄弟……那时你在哪里,你算什么?这家先是我的家,你才不过来得两年,祖母、母亲都还好好儿地坐在堂上,就作威作福,如此对待嫁出去的姑娘,你亏不亏心?哥哥宠你,你是诰命那又如何?我不惧怕你——出去让满城人评论一番,你这般做可合情合理?你若是回到娘家,你嫂嫂也这般待你,你寒不寒心?”
梅梅正坐在紫云堂上听众位管家回话,手上拿了枝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忽然之间徐小娟不经通报,一阵风似地进来,指着她边流泪边连珠炮似地一通骂,梅梅楞住了,堂堂候府大小姐,就是这般的修养气度?实在对不起当年爱她如命的老候爷,也对不起生她养她、盼女成凤的郑夫人。
紫云堂外浓荫如盖的小榕叶树下,追着徐小娟一路跑来的奶娘郑妈妈,还有两个大丫头水香、月香不知所措,慌作一团,看见院门口人影晃动,何妈妈领着春月匆匆走进来,郑妈妈赶紧凑了上去,指着紫云堂内对何妈妈嗫嚅道:
“拖不住她,大姑奶奶……进去了!”
何妈妈侧耳一听里边徐小娟的骂声,不由得气急败坏,指着郑妈妈骂:
“没用的东西,大姑娘交给你来奶,是我瞎了眼!说不得她,就不能抓住不放?如今好了,闹笑话了吧?哪家的姑奶奶回娘家来与嫂嫂寻仇似地大吵大闹?这还是百年望族、高门大户的徐候府!就是老太太宠她,怕也要气个半死!少夫人原本对大太太是好的,表面上不言语,凡事总顺着秋华院,候爷有孝心,可他终究是要出门奔波忙碌,哪及得少夫人在家用心关照?少夫人细致,比大姑娘还能体贴大太太的心……若想让大太太安心养病,快点儿好起来,大姑娘如今该做的是巴结讨好少夫人,出嫁多年,却还是如此不懂事,为一点小事闹腾不休,她想做什么?在夫家失势,回娘家来有个地儿供养就不错了!莫要不知好歹,惹恼了少夫人,带累大太太,到时我看全都不得好!”
何妈妈说完,带着春月拂袖而去,本想着赶来劝大姑奶奶的,现在已经没用了,她可没脸进去。事情变成这样,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何妈妈长叹一声:聪慧要强的太太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
紫云堂内,满堂管事婆子呆了呆,见少夫人只是低头写笔不作声,还道她被大姑奶奶吓着了,立时便有几位婆子上前去劝着徐小娟,被徐小娟喝骂:
“退下!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来与我说!”
梅梅放下毛笔,从翠喜手上接过团扇摇着,闲闲地说道:“好教大姑奶奶知道:她们不是东西,她们是徐府的管事,因辈份年纪比我们大,平日里徐府的老少爷姑娘哥儿姐儿们都还得尊她们一声妈妈。大姑奶奶如今姓李,回到娘家来,更该对她们尊重些,不说别的,平日里大姑奶奶吃的用的喝的穿的,可都得劳动她们送来!”
“一派胡言!”
徐小娟轻蔑地冷哼:“奴婢就是奴婢,主子就是主子,论什么辈份年纪?我享用的是父祖留下的产业,和她们有什么相干?这些奴婢不侍候主子,她们就没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