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殿前，官员和其家属虽众多，但秩序依旧井然。 越是盛大的活动，管理殿门的官兵，越不敢掉以轻心，拿花名册与各府家眷一一对应，生怕有半点闪失。 沁竹就是在这样森严的管理下，与林母一同进的殿门。 二人找到贴有自己姓名的席位，便提前坐下。由于林太师位高权重，其家眷的坐席也自然靠前，仅次于皇室宗亲以及贴身侍卫之后。 只是，同样位列前排的，也有陆家。沁竹就在这一晃眼之间，与陆母对上了视线。 还未等沁竹反应过来，陆母却首先向她投来一个憎恨的眼神。 随即，陆母厌恶地将头转了过去，一副怒火难遏的样子，似乎半点不想多看她一眼。 沁竹虽没去理她，面上装出平淡无常的模样，实则却在心底暗嘲：眼下受苦的人，可不是你的儿子。 她不再看向陆母那边，而是转首朝前望去。 尹诗雨已经到了吗？ 她不露声色地，只是朝前排扫视了两眼，偷偷搜寻着尹诗雨的身影。 最终，她看到了小王爷，但依偎在小王爷身旁的人，却不是诗雨。 这倒是沁竹没有想到的。 自从嫁入泰王府后，诗雨便成了小王爷独宠的妃子，不论何种场合，只要可以，小王爷都会带上她。 今日在他身边的女子，年纪约在二十五岁左右，是他的其他妾室，还是小王妃，沁竹就不得而知了，只留心待会儿会不会有人提及。 只是，大夫人向来重视权势，虽不知诗雨到底和小王爷闹了什么矛盾，但拖到现在都仍未解决，实在有些反常。 不久，马球赛的队员开始进了场。 沁竹朝右侧进场的灰衣队望去，为首的那名男子，应该就是四皇子。而他身后，则跟着玄甫等其他年轻的官宦子弟，就连薛番也在内。 随即，她又朝左侧进场的蓝衣队望去。虽然离得较远，但仍看得出为首的六皇子今日气宇轩昂，一副准备与他皇兄一较高下的样子。 正在她准备收回视线时，晃眼间，却忽觉六皇子身后一人的相貌，似乎有些熟悉。她定神一看，果真是陆缙。 参加马球赛本就是重臣子弟，陆缙在内，原也正常不过。 只是即便宿主替他说过好话，但想起他那些伤人的话语，她还是有些厌烦此人。 比赛开场后不久，两方人马势均力敌。尽管看得出六皇子意愿打破局面，但连试几次后，仍是落后四皇子一球。 这也难怪，比起忠厚老实的六皇子，四皇子生性浮躁，喜好蹴鞠、围猎一类，论精力和游戏能力，自然是远在六皇子之上。 再加上与皇子们比赛，众人也不会太较真，因此，即便阵营里反比四皇子多了两名武将子弟，但在这场游戏中，六皇子却也没占到多大便宜。 待四皇子阵营再次领先一球，观赛席上欢声庆贺之时，沁竹察觉到身边的林母忽然站起身，朝场外走去。 她回头看了林母一眼，确认路线是准备去茅房无误。 大约是林母见自己正看得入迷，才没有告知自己吧。 也是，林玄甫在球场上的干净利落，颇有几分英姿飒爽，她喜欢看他不带伪装时，纯粹又潇洒的模样。 不过，他也从未忘记过。 每每传球过后或是歇下来的空档，他又转瞬拾起他的伪装，不时嬉皮笑脸，露出占上风后的嘚瑟，又惹她在心头嗔笑不已。 若是终有一天，自己走到了命运的尽头，这样的英武和笑颜，在此之前，她也要多看几眼。 只是，现下中场休息了，她也不便再将目光随着玄甫，去看他休息时的样子了。 毕竟，她也有自己的那份伪装。 先前，球场热闹，还可以装出镇定清冷的目光，偷偷朝玄甫看去。但现下球赛暂停，自己若是再盯着玄甫看，又刚好被泰王府眼线察觉的话，再瞎的眼线也能察觉出端倪。 因此，沁竹便收回了视线，低头看见小桌上的瓜果，于是一面磕起瓜子，一面与身后的两位官夫人随意闲谈起来。 “沁儿……” 过了好一阵，只听得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没等她细想，身体便下意识地抬头，视线随即凝固到那个清瘦的人影上。 好久，都没有人唤她那声“沁儿”了。 沁竹不由屏住呼吸，手中的瓜子不小心掉落在裙上，也无暇去管。 娘亲的面颊，似是比之前还瘦了几分。 多日未见，让沁竹心中一面心疼，一面又无比欣喜。 此前一次虽见到了却未敢相认，另一次经过娘亲居住的小苑门前，也没敢踏入。不想今天，却在这马球赛上与娘亲相遇。 片刻后，沁竹的欣喜，又顷刻被翻涌而上的担忧所代替。 泰王府可能有眼线在此，若是自己流露出在意娘亲的神色，引起泰王府的怀疑，不管是给娘亲，还是林府，都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您今天怎么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 因此，她只好赶紧转愣为笑。 尽管笑得虚假和牵强，不过也算符合自己爱慕虚荣，嫌弃亲生娘亲，但在众人面前又不得不做样子的这点。 眼下的状况，她必须小心处理。 只是，娘亲向来都深居简出，为何今日…… “是大夫人这两天不得空，”大约是见沁竹还算对她笑脸相迎，娘亲脸上的忧虑之色才稍解， “才让我随你爹过来。我坐在更后面点的位置，瞧见你有好一阵了，刚刚见……见你不忙，这才来找的你。” 沁竹听到此处，不禁鼻尖一酸。 娘亲定是在后头忍耐了良久，终于等到林母的离开，才上前来找的自己。娘亲恐怕是担心她的身世，让女儿再次遭到别人的嫌弃。 想到这里，沁竹对陆家和大夫人的怨恨又深了一层。 如若不是名利之争或世俗偏见，宿主和娘亲依旧是无话不谈又相依为命的母女二人，又怎会生分到现今的地步？ “这样啊……” 沁竹忍住眼眶的温热，偷偷调整呼吸，不敢让任何人看出她的异常来。她本想两三言说完后，暗示娘亲离开的，但刚说完三个字，喉中便有丝丝哽咽，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挺想你的……”不想，娘亲却说到此处，沁竹便是再铁下心肠，也说不出任何令她伤心的话， “当然，女儿都嫁出去了，自是有婆家的事务要忙。我也不是不理解，只是不习惯而已，尤其是你刚走的那阵。 本来今天来，我也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当真见着你了。娘、娘跟你说上两句话，也知足了…… 沁儿，你身子是从小就弱的，平日里可要注意身体。这玄甫也是个懂事明礼的好孩子，你……你能有这样的造化，娘也就放心了。” 娘亲说这番话，无非是看林家待自己还算不错，让自己珍惜眼前，忘掉陆缙。 可……在尹府时，娘亲也就见过玄甫两面，她对他两次的印象都不好，当初还极力劝阻自己嫁入林府。 为何今日会…… 娘亲是何时有这种转变的？ “你是说相公吗？”沁竹有些慌了，心跳也不由加速，想起以前的事，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忙装作开玩笑那般，套话道， “你以前还说我相公的不是呢，说他性子轻浮来着。怎么，这下发现我眼光不错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相公的优点的？” “有天我在羊肉馆吃饭的时候，碰见玄甫了。”娘亲自是不知沁竹心中所想，还当真以为沁竹是在和她闲谈说笑，因此笑着如实道来， “他那时正在酒楼吃饭，正巧看到我，又陪我吃了点。 这孩子看上去确实吊儿郎当的，不过礼数上面倒是一点儿也没怠慢，办事也周到，临走时还专门替我雇了一辆马车。 想来也是个心性善良，会照顾人的孩子。沁儿，遇到这样的相公可是你的福气，你可要……好好抓牢啊。” 听完这话，沁竹的笑意仍是挂在脸上，表面还能假装点头认可，心中却早已慌乱不安，手心里也开始冒着冷汗，呼吸中亦有几分急促不安。 林玄甫。 自己最想保护的那人，也暴露在他面前了吗？ 娘亲危险。 沁竹只觉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这个单一的念头闪过。 忽然间，马球场突然出现一声大喝，随即观赛席上一片哗然。 她缓过神来，下意识朝球场上望去，只见赛场上已然重新开赛，灰衣和蓝衣两队，各有几人纷纷下马，朝引起骚乱的正中走去。 那里，有一个人坠马了。 待马匹稍微退后，沁竹这才恍然发现，坠马卧倒地上，捂住自己额头的人，竟然是玄甫。 而他的前方站着的，则是陆缙和他的马匹。 尽管在远处，她还是能看清他略显不安的神色。 随即，只见他手中修长的马球杆，缓缓滑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