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在自己心头实在萦绕已久，林母和奶奶都不像是那种爱招惹是非的人，也不明白眼下情同亲生母女的二人，曾经究竟有何过节？ 若是换了别人，沁竹自然不会有闲心过问此事，更不用说还担上被怀疑打探林府风险。 但林母和奶奶，却是她除了娘亲以外，为数不多的所在意的人。 她观察着奶奶的神色，只见奶奶先是一愣，随后又像想起了什么，脸上出现几分尴尬的表情。 正当沁竹考虑是否该止住这个话题时，谁知奶奶忽然叹了口气，神情也稍稍释然。 “怎么，甫儿这孩子还没告诉你？” 沁竹见状，明白奶奶十有八九是打算告知自己，于是便如实地摇了摇头。 “甫儿呢，其实还有个妹妹，这点你总是知道的吧？” 听到此处，她心中不由一凛，不想此事竟和林芷柔有关。 当初，她是听大夫人说起过芷柔的事的，但可能是不知此事在林家留下的影响，或是觉得无关紧要，因此大夫人也未多提，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起过。 “奶奶，”她赶忙阻止，心底已泛起悔意，“我大概明白了。是我不好，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奶奶再次叹了口气，干皱的眼皮下竟盈盈泛光，“让你猜了这么久的哑谜，又多亏你在中间调解，本就是我和素丫头欠你一个解释。 甫儿可能是顾忌我和她娘的感受，才没有说起。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 我们芷柔从小就生的粉雕玉琢，又是林家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得了全家人的万般宠爱。只是长到后来，这孩子对琴棋书画没有半点兴趣，反是对医书爱不释手。 那年，她本来已长到十三岁，我和她爹就打算给她定下个婆家，等再过两三年光景，让这孩子风光大嫁。 只是这孩子却不知怎的，说服了素丫头，要去医馆学习医术。当时我已经替她看好了一户人家，听了这话自然是万分不同意。 可素丫头却说‘自己小时候有心愿未了之事，不愿芷柔也如此’，不想过了两天后，竟偷偷安排了一家医馆，让芷柔去学医了。 我跟她们母女犟了一阵，后来犟不过，又听素丫头说，芷柔刚去时的状态，就先‘鱼儿入了水’那样，最自在不过。眼见订亲无望，我也只好将此事推辞了。 结果等到她去医馆的第二年，由于大夫一个徒弟的失误，没将艾灸留下的火种处理好，导致了医馆的火灾。 失火时刚好是在午后，医馆内也没什么病人。除了一个徒弟在门口守门，其余人都在内堂休息……刚好芷柔和她师娘休息的屋子……” 虽然此事已过四五年之久，但奶奶重提至此，还是忍痛落泪。 沁竹递上手绢后，便有几分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等大火灭下的时候，”奶奶用过手绢，稍缓一口气后，又接着道，“什么都晚了。 等我赶到医馆外头，得知了这个结果，心中懊恼至极，也就什么都没顾得上了，当即便哭着对素丫头责怪了一句‘当初就不该让她来医馆’。 也怪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说话不过脑子。芷柔是她女儿，眼下没了，她这做娘的不比我这个奶奶的心痛要少。 何况当时我说这话时更没留心到，素丫头看到被烧毁的医馆，整个人都愣了，听完我的话，才回过神来，冲我喃喃说了句‘对，都是我的错’，随后转身就离开了。 她走到轿子面前，都是让甫儿扶着的，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魂那般。 所以，她因我这一时的气话怨恨我，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想与我见面，也能理解。 听少宗说，她那阵子消瘦了许多，我怕她在屋子里再待下去，得憋出病来，只好等芷柔的后事料理完之后，去了甫儿的二叔家，这一住就是四年的光景。 这期间，我也不时在信中打听素丫头的情况，听少宗的语气，明白素丫头对当初的事还在介怀，我也就不便回来了。 直到你和甫儿成亲，老婆子我实在忍不住想回来，可又担心素丫头跟我气恼，影响你和甫儿的婚事，我也就只好作罢。又忍了两三个月，实在在苏州忍耐不下了，才让人安排回京之事。 孙媳妇——” “嗯？”沁竹不明奶奶突然叫上自己，是出自何故，只是在一旁忙认真地听着。 “我老婆子是个粗莽之人，以往在大街小巷坑蒙拐骗惯了的，说话也时常不动脑子，”奶奶止住泪来，握住了她的手，慎重道， “多亏素丫头不爱记仇，这么多年来，也就芷柔走的这回才跟我闹过脾气，平日里从未与我计较过什么。 当然，这次也幸好有你在我们之间掺和。看得出来，素丫头还是挺欢喜你的。有你在她身边，多少弥补芷柔离开的遗憾，也是好的。 所以你若有空，就多抽空陪陪素丫头，娘俩说些贴心的话，她会高兴的。” 看来，奶奶并不知道，林母在意她的这句话，不是因为赌气，而是出于自责。 沁竹想起了当日林母对玄甫自责的话，再加上奶奶提及的这段旧事，也就明白为何林母对子女会有这般的亏欠感了。 林母对孩子成长方式的宽容，原本是没错。但一个是天意难违，另一个虽已然成材，却将自己伪装得一无是处，再加上奶奶的这一句，她怎不会觉得子女的下场，都是自己的管教导致的？ 不过林母这番心思，还是不要告诉奶奶得好。 若是告诉她了，只怕奶奶又要对林母心生愧疚起来。 就让奶奶以为林母只是单纯地赌气好了，二人现在都已将旧痛多少放下，自己又何必再生事端？ “好啊奶奶，”沁竹当即应下，“我就怕我经常缠着婆婆，婆婆还嫌烦呢。听您说婆婆还算喜欢我，那我有空的时候，便多去叨扰她。” “是该多叨扰叨扰她。”奶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沁竹忙道，“你是不知道，素丫头比起以前的性子，那活泼的劲头少了大半，不过好歹这次看花灯的时候，她还恢复了不少。 你以后没事儿要常拉着她出去走走，去庙会、集市这种热闹地方，素丫头是最爱热闹的……” 奶奶还在嘱咐，沁竹应下时，余光朝门帘方向瞥了一眼，却赫然发现玄甫已在门口站了良久。 沁竹不禁一愣，也不知玄甫是何时进来的，又在门口听到了多少？ 她诧异地朝他仔细看了一眼，不明是门帘稍加遮掩的缘故，还是她看错，此刻玄甫的神情上竟无半点不满之意，反而在夕阳透进的昏黄光线下，更显柔和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