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渐渐淡去,橘黄色的光亮晕开来,先照进山林里,鸟鸣声起,再照进山脚的村落里,天空大亮,有咿呀的开门声,鸡狗鸣吠,炊烟一点一点升起,是新的一天。
锦青在大汗淋漓中醒来,喘息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自己身处何地。整个身子一动就疼,她慢慢下了塌,穿上布鞋,走到门边轻轻推开,当阳光入眼的那一刹那,才她感觉到了真实。
被等同于软禁了两年,她终于下定决心逃离那个可怕的地方——她的夫家、薛府。
她是裴家的女儿,父亲是忠庆侯,母亲是长公主,婚事由太后亲自下旨,嫁的夫君是当年金榜题名的状元郎,以她的身份,本不该受这般的罪。只可惜她被母亲惯养,不知人情世故,父母本就心存间隙,母亲因故去世后,再无人作凭靠,又识人不清、所嫁非人,表面情深意重,实际只想利用她的身份作为官途平升的筹码,最终落得这般下场。
她在贴身侍女喜鹊的帮助下藏在送泔水的车里逃出了薛府,出京城后直往偏僻的地方跑,三天三夜,终于在前几日夜里到了这个村子,被一家老夫妇收留。
她不知道这是哪,她也不知道薛府的人会不会找来,但这个村子的宁静却又富含生命力深深吸引了她。
在只能活动于屋子里的两年里,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其余都是死寂,死寂到她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一切都是平和的。
她住的是一间很小的茅草屋,很久没人住了,寻常用作堆杂物,散发着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她合上门,跨出门槛,路过小庭院里身后跟着一群小鸡仔的老母鸡,到对面的厨房去。
厨房外趴着一只黑狗,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它,也是它最先发现的她。
她轻轻跟黑狗打了个招呼,绕过它往里走。
她很熟稔地踏进厨房:“阿婆,早饭吃什么?”
“煮了南瓜粥。”
老妇舀了粥,锦青连忙上去帮忙,触碰到老妇手的那一刻她有些惊讶:“阿婆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现下是夏末初秋,正是凉快舒爽的季节。
“老了,身体不行咯。”老妇笑了笑,同锦青一块从灶台旁的小门进到厨房里间,那里摆着一张圆桌。
锦青和老妇面对面坐下,她开始小口用羹勺用粥。
老妇看了她许久,开口道:“姑娘,你在这也住了好几日了罢?”
“嗯,三日了。”她已经逃出薛府六日了。
“我们村虽小,也是有得瞧的。这几日你也没出去走走,今日正巧是初一,你不若去观音庙看看?”
锦青这几日怕薛府的人找来,完全不敢出院子,成日只在院子里看天发呆。她也想出去看看,但她不怎么喜欢去庙里。
“阿婆,我就不去观音庙了,在村里随意走走罢。”
“你没想求的事么?这观音庙灵得很。”
锦青摇摇头,她实在不知她现下还能求什么,况且她本身也不信这个。
“那你就帮我去求一个罢。待会有远方的客人来,我走不开。”
老妇坚持,锦青便也就答应下来了。
观音庙在村尾,要到那便等同于穿过了整个村子。锦青是外来人,有些外出作农活的村民见了都会多看两眼,她总觉得不太自在。
这座观音庙修建得很好,看得出是融汇了整个村子的心血。锦青来得时候尚早,却已经有了许多人。
锦青仔细听他们说话,这里的人说得都是京调,想来这里离京城并不是很远。
多数人都是求高中、求姻缘或者求子女,锦青不知道老妇要她求什么,于是便求了个平安。
她将平安符在怀里放好,走出了观音庙。
才往前走没多久,就迎面被一个僧人拦下了。
那僧人慈眉善目,对她行了个佛礼:“女施主留步。”
锦青估摸着这僧人的年纪,用了敬称:“大师何事?”
僧人微笑:“并非贫僧找施主何事,而是施主找贫僧何事。”
“我并未有事找大师,还请大师借过。”
锦青直接行了礼,绕过那僧人继续往前。她不常去寺庙的原因便是这些僧人多数说话含沙射影又模棱两可,借此卖弄是非。
那僧人在后头道:“施主是否心存疑惑?”
锦青继续向前。
“施主这一生本该锦衣玉食再不济也能安稳度过,何以至如今地步?”
锦青脚步一顿。
她并不信这僧人说的任何一句话,但这僧人所说确实是她疑问所在。
“大师有何见解?”
“施主困于自己。”
“何解?”
“施主是否贴身配有一块状似桃花的玉佩?”
锦青心里微惊,却并不显露。
她的胸前就带着这块玉佩。
这块玉佩质地是翡翠中上好的粉春料子,色泽粉紫,雕刻为桃花状。
她不记得这块玉佩的来历,她失去记忆醒来后这玉佩便一直贴身戴着,约摸是母亲送给她的,之后她也便没摘下过。
“大师所说,确有其事。”锦青转身看着那僧人,“只是我如今现状,与这玉佩又有何干系?”
那僧人神色似乎略带怜悯,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忘了些事,欠了些情,这玉佩有灵,是来帮施主的。”
这僧人越说越怪,前言不搭后语。锦青本就不信这些,方才停下答话是因为这僧人说到了她的点上,如今看来不过又是一个故弄玄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