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无虞,却出不去,至今已十日有余。
他们种种方式试遍,无奈之下,才向宗门发出求救信息。
江笠看了看或东倒西歪,或坚持打坐,或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师弟们,想:
不知道顾清有没有收到信,她在仙尊身边,应该没有危险吧?
心中忽然遗憾,她走之前,自己竟然没有要一件随身之物带在身边留个念想。
倘若就此殒命,实在不甘。
他看了看已经入定的师父,飞快地思索着各种典籍中解禁制的方法。
海边一早就远远地喧哗起来。
渔民们在海边捕获了一个年轻的鲛人——或者说是看起来很年轻的鲛人。
他被宽而韧的海藻包裹着,静静地搁浅在沙滩上,只从海藻的隙间露出一头乱发。
他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有胆大的人上前,拨开乱发,露出他的面容,就被惊呆了。
在传说中,鲛人有很多用途。
纺织精妙的布匹,妖异又美丽的容貌,落泪成珠,天籁般的歌喉,至死不老的身体……
甚至有流言说吃掉他们,就会得到长生。
但传说也说,一到夜间,鲛人就会变成勾人魂魄的恶鬼。
渔民们以前也碰到过这种事,便理所当然地把他装进笼子,等着金主来买少年在木笼里蜷着身体。
从乱发间不知世事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看他的表情,竟然是没有搞清楚状况一般,好奇又天真。
鲛人珍贵,围观者个个喷啧称奇,但大多数人都出不起高额的赎金,只能望美兴叹。
萧胤尘带着顾清,站在人群后面,远远地看着这场面。
他活得长,见多识广,知道鲛人避世而居,被流放到人类地界是十恶不赦之徒才会得到的、比死亡还重的惩罚。
鲛人深知人类的贪婪,明白如果把同类如此流放,连遗体都不会再回到海中。
这些犯罪者会在人类对异族的贪婪、猎奇和恐惧中,受尽精神和口口的折磨而死去。
萧胤尘一个不留神,顾清就挤到了前排。
他忽然想起什么,向那少年望去。
鲛人少年正看着顾清所在的方向,乱发下的眼睛透出十分令人信任的温顺。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嘴唇微微地动了一动。
顾清的背影僵了片刻,便恢复正常,她回到萧胤尘身边,抱怨道:“人太多了。”
萧胤尘微微颔首,二人便回村里吃饭了。
萧胤尘看着顾清摇头晃脑地往前走,心想,真是个傻孩子,等到半夜,他就会要求你放他走了。
渔村天黑得早,大家也都休息得早。
半夜,顾清悄悄地从外间过来,给萧胤尘掖了掖被子。
他睡相很好,刚躺下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连被子都没有乱过半分。
萧胤尘静静地等着,果然听到“吱呀”一声,她掩上门出去了。
月下,黑暗而静默的海面上波光粼粼。
萧胤尘用鲛人语问道:“你犯了什么罪行?”
少年抱膝而坐:“我没有任何罪行,我是无辜的。”
即使在狭小的木笼中,这少年的模样也是那么纯洁安详,宛如带露百合。
“你是什么人?”
“我是圣殿的圣子。”
“圣殿之主犯了什么罪?”
“渎神。”
萧胤尘心下明了,直起身,用鲛人语极快地说了几句话。
少年忽然笑起来他点点头,又说了一句话,萧胤尘思索片刻,颔首离开。
顾清跟在他身边,听得云里雾里。
天一亮,他便以高价打动了渔民们,顶替了原定的金主,将这鲛人少年放归大海。
次日,萧胤尘如愿得到了明月珠。
鲛人少年把这一袋明月珠卷在精美的织物里面, 送到了他们住的地方。他刻在板骨上的留言说,明月珠因某些不便告知的原因产量锐减。
鲛人族已经禁止明月珠流出族外。
这些年来,他只攒了这么多,为了感谢萧胤尘的救命之恩,尽数奉上。
既已拿到明月珠,此地也不需久留,二人早早踏上了返程。
只一日,天上的云彩就变多了,云层随风穿插过来,最后厚而密地遮蔽了阳光。
他低头看了看倚着他胸口打瞌睡的潇湘,心想不如让她也看看台风,将来也可以给江笠他们讲一讲。
沿途的村庄都在加固房屋,他们来到上次的临海小城,找到上次那间客栈客栈的大堂里也挤满了,到处都是讲着方言的外乡人。
店小二委婉地表示了没有空房,请他们另找地方歇息。
眼看风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晚,顾清生怕在暴雨中无处可去,惴惴不安地抓住了萧胤尘的袖子。
“你想看台风,还是想快点回去?”萧胤尘盯着她的眼睛,满含期待地问。
其实是他想看台风,但不知道顾清想不想看,何况他想借雷火淬炼一下自己的剑。
以前他独自一人来往世间,只觉得台风麻烦,摧屋倒舍还会伤人,是不便。
但有值得信任的人在旁边,就不会觉得无聊,甚至有些隐隐的新鲜感和期待。
顾清毫不犹豫地答道:“看台风。”
萧胤尘欣慰地揉揉她的头发。
宗门带出来的孩子,到哪儿都是果断的,这点他很满意。
顾清又晃晃他的袖子:“到时候仙尊一定要抓紧我,不要让我被刮飞啊。”
萧胤尘道:“那是自然——你又怎知台风会把人刮飞?”
他觉得自己像个操心的老母亲。正在考校自家傻孩子的功课。
这……很难看出来吗?
顾清为难地扫了一眼四周的街巷。本地居民们熟识台风的场面,早把该收的收,该加固的加固了。
萧胤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觉得这孩子对环境的观察实在敏锐,不禁又揉了揉她的脑瓜,从她脑袋上拿下一片被风刮来的树叶。
他们在路边随便吃了点东西,街上的摊子就关门了。
萧胤尘在城墙边找了户人家借宿,说明情况,给了些银钱,主人就麻利地收拾了一间空屋子,又送来食物和饮水若干。
二人暂时在这间小屋里住下,等着台风到来。
这家不富裕,屋子狭小,这间屋子本是杂物房,空余的地方只够二人落脚,连萧胤尘的浴桶都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