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一个小丫鬟忙的踩到了前面一人的脚跟,那前面的人倒地的时候又回头抓了她一下。
两人一个踉跄,噗通倒在了地上。
“哐当——”
手里的瓷瓶又撞碎了。
“是这里,你走错了!”一个侍卫喊了声,抓住了走错位置的人。
“不是这个瓶子,那里是放水的!”又有人喊出了声。
顾清和在院子里看的一清二楚,他们还是太乱了,遇到事情有些忙得慌了神,她还要更多的大夫来帮忙。
“王爷,这些人手远远不够,我希望您能再加派人手,最好是大夫。”顾清和想了想,又转身走进屋子里面,在恭宁王面前抬眸道。
恭宁王负手而立,微微皱眉道:“这容易,本王亲自去向陛下请旨,让他派些太医院的太医来。”
这次是制药,他们应该不会再想方设法的拒绝了。
“那就有劳王爷了。”顾清和点头,往外走。
又过了三两个时辰。
“王爷,荣国公府送了两车的发霉食物。”一侍卫双手抱拳道。
恭宁王嗯了一声,命他拿来。
侍卫谨遵命令,却不由的心中腹诽:王爷今日是怎么了,车上可是发霉的食物?
这东西能吃?
“怎么还不走?”恭宁王瞧了他一眼沉声道。
侍卫浑身一颤,立刻道:“回王爷,荣国公府的小姐也一并来了,说是要来帮忙。”
“让她回去吧,这里正乱着,就说荣国公府的心意我知道了。”他音色微沉道。
一个闺阁女子能来做什么?
还不是会添乱!
顾清和这里正缺人手,当即就上前一步道:“王爷,荣国公府的小姐是姜医士的弟子,她来能帮不少的忙。”
“她也是个大夫?”恭宁王一阵诧异,怎么会冒出如此多的女大夫。
“是。”顾清和声如珠玉。
原本京都有个董家的第一女医也就算了,自己眼前又有一个顾大夫,这又来了一个国公府小姐做大夫?
“也罢,让她进来。”
片刻后陈君绮带着绛珠走了进来。
“清和,我和祖母已经将京都能找的发霉食物都找遍了,只有两车,不知道够不够。”陈君绮皱眉问道。
“自然是越多越好,王爷这里也会安排人手找,还有他那里也会,所以目前该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两样东西。”顾清和拉着她走到了一处树影下道。
“是橡胶管?”陈君绮之前听她说要,觉得这是个不好找的物件,毕竟她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东西。
“是,橡胶管和空心针头,缺一不可。”她的表情相当凝重。
“祖母和我说,她见过,她知道哪里有。”陈君绮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在哪里?”顾清和眼中一阵激动,双手紧握着她的手。
“祖母的意思好像是说南域的货船上曾经有个什么商贩说是卖橡胶木的,她曾见过橡胶管,现在那个商贩应该还在卖橡胶木,她已经派去找人了。”陈君绮想了想回道。
“那么,只有等王爷那里的消息了。”顾清和微微颔首道。
“清和,你在这里要指挥他们,我去帮师父的忙。”绛珠在一侧道。
她也想帮忙。
“好,你记得在小王爷吐痰的时候,帮他顺顺气,拍他后背——”顾清和停了停,起身在她后背拍了两下道:“就是这个位置,他会好许多。”
绛珠点头,往屋子里面走。
三个时辰后。
“哐当——”一声饱含着愤怒的瓷碎声在恭宁王府的内宅响起。
“这群太医居然集体联名上书,说我儿没救了?还苦着跪着求陛下莫要违背天意!”恭宁王一回来便鼻孔直冒气,差点就要拔刀砍人了。
半个时辰前他写好了折子,准备上书,等来的却是钦天监正的那句,紫微星微,实为凶兆,京中若有贵气之人有恙,必不能救,还暗示要顺应天意,就差说,该去的人还是要去的,他儿子这次是必死无疑。
王妃见他一脸阴沉便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这是不同意吗?”
恭宁王将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陛下是信的?”王妃蹙眉道。
“他自然是信的,一心想要飞仙,定然不会违背天意。”恭宁王双手握拳,凸起的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爆起。
“钦天监正的话是否可信?”王妃觉得这个监正说的也太巧合了。
“我早已经问过了,不仅仅是他一人看到了,就连司历等人也是这么说的。”恭宁王深叹了口气道:“而且,陛下还下旨让董院使回去。”
“这可不行,原本府里就缺人,我们怎么能让董院使回去?”王妃诧异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陛下认为这是天意不可违背,说我若是想要大夫,尽可在民间去寻,宫中的大夫绝不可以。”恭宁王气得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神。
“可是他们之前已经被王爷叫来看过病了,原本就治不了,如今太医院院使都离开了,谁会敢来?“王妃一脸的担忧。
“京都还有哪处的大夫我们没有找过。”恭宁王心口堵着一口气,甩袖问道。
“没有了——”王妃微微张口,继而又道:“对了,还有一处,还有他们没有找过!”
“他们?谁?”他问道。
“京都西南街口的那群人。”王妃点头道。
“那群江湖骗子?”王爷眉头紧皱。
这边,顾清和也得到了消息。
“董院使居然走了?还是被圣旨叫走的!”她满是诧异的开口。
这怎么可以?
现在光靠师父一人怎么能支撑得住?
“王爷派人去找其他大夫了,说是在京都西南街口,或许很快就能有人来帮忙了。”陈君绮从王妃那里得知了消息立刻告诉他们。
“那师父你在担心什么?”顾清和瞧出了姜医士皱起的眉头,诧异的开口问道。
“等事情落实了再说吧,那群人,怕是难!”他微微叹息,皱了皱眉道。
游医,不是好找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
“怎么样,是不是没有人愿意来王府?”姜医士似乎是已经知道了结果,捻须道。
“是,王府的侍卫甚至都没有进去,人就关上了门,说的是他们只医贱命,富贵之气沾不得。”绛珠从外院打探了消息回来。
“为什么?他们不也是京都的大夫吗?为什么不愿意来?”顾清和抬头看向姜医士。
“这次小王爷大病,王爷几乎将整个京都的大夫都带来了,可是偏偏就没找游医,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清和等他说明白。
姜医士一顿又道:“因为他们在王爷这些人眼里,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大夫,没有学习过切脉,写方,只是凭着各处走动而来的经验,给穷苦布衣看病。”
顾清和明白了,像恭宁王这样的权贵,其实是看不起游医的,他是迫于无奈才从民间找大夫,而她一个女子,要不是因为裴衍在他面前的保证,想必也不会有机会进入恭宁王府。
“所以现在王爷来找,他们自然不想来,可是毕竟是王爷的命令,他们真的能违背?”顾清和微蹙,一脸沉色。
他们能不能治好了是一方面,可是现在连来都不来,岂不是直接打王爷的脸?
而且,游医其实是有其独门绝技的!
“是,原本王爷就是极其不愿意的,能开口已经是做了最大的退步,没想到被拒绝了。如果小王爷不好的话,他们在京都的日子会更难。”姜医士微微叹息道。
“师父,让我去试试,我去说服他们。”顾清和想到的是病人,而不是小王爷,不是权贵。
“清和丫头,你去也不一定能说服他们,游医的脾气是有些怪的。”姜医士出口劝解。
“其实不一定是要大夫的,王府里的人不行吗?如果你觉得少,可以让荣国公府的人来帮忙。”绛珠皱着眉问道。
“是,确实是不一定需要大夫,但是游医用药快,方剂少,效果佳,如果有他们来帮忙,对小王爷会更好,毕竟董院使已经不在这里了。”顾清和抬眸正色道。
所有的重担就要压到师父身上。
“那你去吧,如果他们实在不愿意,你就回来教王府里的人吧。”姜医士略沉吟道。
或许她真的能将人带来。
顾清和点头,带上师忆急匆匆出发。
一辆马车从恭宁王府出发,很快就停在了一处人流稀疏的小巷口。
“顾大夫,这里就是他们住的地方了。”驾车的侍卫开口道。
顾清和微微颔首,从马车上下来,她抬眸,看见的是一个有些破旧的大院子,门微微敞开,里面似乎有不断行动的人影。
“游医原本是没有固定的住所,但是京都西南街口的小巷子里面有一处供人留宿的宅子,听说这主人家就是一个游医,因为腿脚不便才待在了京都,自己的宅子也用来收留路过的游医,你可以去看看。”
这是姜医士对她说的话。
“原来就是这里。”顾清和点头,提步走了进去。
“是谁?”她刚上前敲了门,就有一个圆脸的小童出来开门。
顾清和笑眯眯道:“我是来求医的。”
她原本就长的美,如此一笑更是开颜如花,双眸水漾般流光闪过,乌弯弯像小月牙。
小童唰得一下红了脸,开了门就往里面垂首道:“求医的里面进去。”
顾清和往前走一步,师忆紧跟其后。
走进去看见的是干净明亮,晒满药材的院子。
屋子的大门口挂着一串大大小小有如柿子般形状的褐色果子,走进一看才知道是具有清热生津、化痰通痹的药瓜。
“姑娘这是要看病?”一个身量不高,看着很是憨厚的男子上前问道。
“我是恭宁王府的人,想见见这屋子的主人。”顾清和不想废话,直奔主题。
要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被她劝服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句话一落下,顿时就有人皱眉不满了。
“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我们这些江湖骗子不敢登门。”
“姑娘既是大富之家,还请离开,这里又脏又乱实在是不适合您。”
“我们技艺粗陋,难登大雅之堂,姑娘还是不要费心了。”
你说一句,他说一句,她的头都要炸了!
这些人就是不愿意去!
她不可能一个一个劝说,看着架势主人是不会出来了——
顾清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着屋子前的铃铛,心里陡然有了想法。
她慢慢走近,猛得伸手,居然将挂在上面的铃铛摇响了!
“你做什么!”
有人当即就冲动的要上去拉她下来。
不过因为师忆人高马大的挡在她的面前,这些人心里有些顾虑,不敢冲动,眼睛里却有火光。
隐约就要爆发了。
顾清和知道,这铃铛有深意。
以前老师说过,游医会在自己的屋子里供奉他们的祖师爷,这铃铛是不能随意摇的。
摇就代表了对祖师爷的不敬,如果摇铃铛的人还是个大夫,那么就更加严重了。
这就是对整个游医的一种蔑视不屑,这是要激起众怒的!
“我也是一个大夫。”顾清和缓缓转身,面对众人一字一顿道。
“你也是个大夫!”
“那你可知道屋前的铃铛是什么意思!”有人双眼瞪大。
看她的样子不过十六七,若是觉得铃铛好玩,随意扯了,他们倒是可以原谅。
如果是故意的——
他捏紧了拳头。
“我知道,摇了就是对你们的不敬。”顾清和又摇了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一笑挑衅的意味十足!
“你这女子——”冲在最前面的男子突然冲了上来。
他不能再忍了!
师忆大步上前,一拳就包住了他的拳头,拎着他摔到了一边。
他轰的一声撞到了晒在架子上的药材。
哗啦一声,未干的、已干的、切片的、炮制的,各色的药材全都哗啦啦倾斜而下,铺满了地面。
太过分了!
这女子明明也是大夫,却要来他们这里摇铃铛,还耀武扬威的打了他们的大师兄!
“我们和她拼了!”又有人出了声。
“好,拼了!”有人立刻回应。
里面传来几声愤怒的吼叫,外面守着马车的侍卫不禁站起来,想要进去看看。
可又想到她之前的吩咐,只能又坐下。
“住手!”一道声音响起。
众人往后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师父,她太过分了,不仅打了大师兄,还摇了铃铛。”冲在最前面的男子一个健步,走了上前,指着顾清和愤愤道。
人终于出来了!
顾清和心中一喜,微微眯眯眼,上下打量着面前出现的人。
此人年纪和姜医士相仿,却是癯骨明显,衣履黯敝。
“姑娘是恭宁王府的大夫,又何必来我们这个小地方平白惹了晦气,他不懂事,姑娘切莫放在心上。”老者走得有些慢,似乎是腿脚不便。
“师父——”有冲动的弟子喊了一声。
老者抬手示意他安静。
“我们这些游医不会写字,不会开方,能用的也是山野间的普通药材,小王爷身娇体贵,用不得我们这些自制的药材,作为医者,虽是有心却无力。”老者在弟子的搀扶下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微微作揖道。
他在一侧的角落里将她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又是恭宁王府的人?
现在才要他们去,人已经不行了,有何用?
“叮当——”
顾清和看了老者一眼,在众人猝不及防的瞬间,伸手将悬在屋子上的铃铛扯了下来。
脆声响着,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犹如一个枯骨残颜的女人,被践踏,被轻视。
老者身子一僵,平静的脸色有一刻的愠色,继而有恢复了平静。
唯一藏在袖子里的手可以泄露他心里的想法。
“师父,我们已经叫人欺负成这样了,就算她是恭宁王府的人又怎么样!我们反正是贱命一条,这里这么多人,就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她!”
“对,我们和他们这些人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已经上门挑衅了,我们就算是窝囊也要挣口气!”
“对,冲了。”
话里的意思就是死了也值了。
“姑娘这是何意?莫非是戏弄我们这些游医为乐趣?”老者不再想之前那样温和,虽然没有发怒,但是这一句话显然是已经开始不满了。
顾清和弯腰将地上的铃铛拿在手里摇了摇,勾唇笑道:“贱?”
“确实,你们是贱命一条。”
师忆微微张口,小姐在说什么?
老者胸口起起伏伏。
众弟子皆是怒目而视。
“生命是宝贵的,尊严却在它之上,就算他人认为你们贱,自己也不该自贱自弃,我不管你们是不是正统的大夫,既然能行医,必然是有自己的绝处,当年你们的祖师爷将铃铛撑在老虎的嘴里,替它将卡在喉咙里的骨头取出来,靠的是精湛的技艺、胆魄、仁心!”
众弟子皆是一愣。
不是在讽刺他们的吗?
这话怎么像是在赞扬他们祖师爷?
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
她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游医用药有三点,一是,贱,取药不取贵;二是,验,以下咽即能祛病也;三是便,山林僻邑仓促即有。游医用药简单,却奏效甚快,对外伤的处理尤其更甚,一手针灸使得出神入化,可救人于危难间!他们亲手炮制药材,悬崖绝壁,黄沙大漠,平原盆地,哪里有药材,游医就会去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她的话,下面有弟子已经开始眼眶一红。
她说的就是他们!
“可有人说我们是江湖骗子—”终于有弟子喃喃的出声。
是不被他们认可的骗子!
“游医不是旁门左道,是大有作为的,有江湖骗子装做你们游医骗人钱财,大家才会将游医当作骗子,你们在埋怨,却为何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为何?”
“因为你们自己根本就没有看的起自己,不愿与人说清楚,游医到底是怎样的,你们闭口不言,已经自动将自己归到了江湖骗子一流!”
众人心中一憾。
“可我们是小道——”又有人出了声。
“小道?何为小道?为医者不分大小,皆是为了救人,现在有病人求医,你们却不开门相助,祖师爷的铃铛在这里挂着,你们每日从它面前走过难道就不会觉得羞愧吗?我扯下这铃铛不是因为轻视你们祖师爷,我轻视的是你们!”
什么?
“我敬佩游医,但不是你们!当年你们的祖师爷能将有铃响处,乡客来迎发挥到极致,如今你们却蜷缩一隅,甘愿被人唤作江湖骗子,甘愿自贱!早已经将祖师爷行医治病的本心忘了,难道你们不想让游医真正登上大雅之堂?,我来这里,不是因为恭宁王府求你们,而是你们的祖师爷看不下去,要你们站出来,给自己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太医院的大夫不来怎么了?医馆的大夫不来怎么了?游医又怎么了?别忘了,华佗和扁鹊当年可都是游医,没人会叫他们骗子吧?”
顾清和一口气全都吐了出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大门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