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立刻抬头,双目真诚道:“顾大夫,那日您在街上所救之人是我父亲,他绝不是故意陷害于您,父亲所走的一切为了保护阿妹,单家威胁家父必须照做,否则我阿妹性命不保,就连我这个衙差的职位也保不住,他为了不拖累我们,已经……自证清白了。”
说到这里男子脸上有悲色,眼角甚至有泪花。
“可不管怎么样,顾大夫都救了家父,我和阿妹都很感激,可我一个小小的衙差帮不了顾大夫,只能将这些消息告诉您。”
原来是他。
顾清和眉心隆起,面色渐渐凝重,“那你一个小衙差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
她虽然有八分的相信,却不敢认同,毕竟她现在不能出一点意外。
“那为何抓我?我可是一直在荣国公府?”
“因为董林是董院使之子,案件已经恰牵扯到朝廷官员,所以之前的会审日期提前,且将案件移交给了刑部,明日开审,而且是三司会审!”领头的衙差目露难色,很是急躁。
三司会审!
顾清和眯眼,看了他一眼道,“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你等我片刻。”
不行,她要见荣国公一面!
说着转身进去,将事情告知了荣国公。
“三司会审?你最多就是长安堂的案子,与灭门案无关,可董林被人当场抓住,若是找不到有利的证据,着实难办。”荣国公面色有些难看。
“这件事情荣国公府不能插手,但是我怕明日会审之日会询问证人一事,倒时候得麻烦大管家,至于董林,我想董慈不会不想办法,他应该会极力找到董林未行凶的证据,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好分析,但是仵作是关键,若是他被人收买——”顾清和有犹豫。
“仵作留给我去调查,不会让百和材得逞的。”
顾清和点头,跟着衙差出府。
刑部大牢中。
董林被关在监中想打听外面的情况却无人能问,就在这时,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伴着黑影走了进来。
他转头警惕的看向声音穿来的方向,等看到来人后却大为吃惊。
“你……你怎么来了?”他颇为诧异的看着面前的熟悉面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面前这人一身黑衣斗篷,身量不高,连脸都低着,除了董林怕是没人知道此人是谁。
“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一开口,就是董慈的质问声。董林没想到他会来,欲言又止,他是来帮他的吗?
“难不成你真的想要坐成杀人犯?”董慈见他久久没有动静,直接拔高声音,掀开了遮住面孔的斗篷,语气里微怒。
“我去刘家村就是为了替长安堂解释,破腹之法不是害人,是在救人,要不是最后被那可恶的军官陷害,才不会污了长安堂的名,而在刘家村,我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做,只留着喝了几杯酒,等醒来后人却都死了。”董林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人为什么死了。
“我早说过,除了留在董家,你没有第二条路走,现在你后不后悔离开董家?”董慈没有急着说明来意,反而嗤笑了一声,冷眼看着面前之人。
董林牵唇一笑,摇头道:“我不后悔,就算留在董家能平安,不过碌碌一生,还是说,你以为我能和你一样做一个大家追捧的大夫?左右逢源?”
“哼,事到如今你还嘴硬,你以为我为什么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你被关押在此?还在明知道你有嫌疑的情况下能顺利进来?”董慈冷哼一声,目光看向窗外,缓换开口道:“就是因为有人告诉我,这局不是为你而设。”
是为了害我师父。
董林心里很清楚,他没有有什么值得人陷害的。
“你是局中人,要想全身而退,只能按照我说的做。”董慈没有注意他神色的微妙变化,继续说道。
“你虽然晕在命案现场,可当时你明显是饮了酒,只要你一口承认什么都不知道,只说药是顾清和给的,明日就能安全离开。”
“药?什么药?”董林神色终于变了,他皱着眉,出声问道。
“你没看现场吗?刘家村十六口人皆是嘴唇发紫,身体僵硬,指甲黑紫,明显是中毒之相,而且经过仵作检查,他们是死于乌头毒,恰好你的药箱里就有一瓶。”董慈扫了他一眼缓缓开口。
“你连这都知道?若非是他们愿意告诉你,你怎会知道的如此详细?为什么?”董林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茫然的看向董慈。
“有人告诉你?谁告诉你的!是单家?不对,不会是单家……是不是你做的?就因为害怕她会阻碍到董柔?所以你和他们联手,先下为强,不惜牺牲我?”董林脑海中陡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腾得站起,大吼着看向董慈。
“不管是谁,只要你照我说的做,可保你平安,长安堂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疡医馆,就算有姜垣在也不能改变它是末流医馆的事实,你现在不会明白,你自己想想,你在长安堂也有些日子了,我问你,没有了董家的依靠,感觉如何?”董慈没有发怒,反而开始劝导。
“长安堂开业那日只有三春荣来送了贺礼,上京七大药行一个人都没人,就连一般的药铺医馆也不来,你当是为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是百和材和安民药局,他们早已经达成一线,针对的就是长安堂,而且你知不知道夏家和百和材的关系?现在他们还算是小出手,毕竟碍于我这个太医院院使的身份,你在长安堂,他们不会明着对付长安堂,可这次不一样,这是一次机会,是试探,看我董家究竟是支持夏次辅,还是裴首辅,这是逼我们董家。”董慈音色微沉,面容终于染上了愁色。
“陈君绮也在,她是荣国公府的小姐,她一介女子可以留在长安堂,为什么我不可以?我们董家比起荣国公府又算得了什么!”董林捏住拳头问。
“你以为陈君绮和你一样吗?她后背有荣国公,可进可退,就算长安堂被牵连进去,她都不会有事,只因为她有个好家世,你不一样,但凡是做错一步,拖累的是董家,你还要任性吗?”董慈看着他,有些失望。
“我只知道我很开心,我和师父他们在一起能做很多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救人不再是束缚,而是用心。”董林的目光里前所未有的认真,闪烁着光彩。
“人生在世,并非随心所欲,自你出生在董家的那一刻就该为家族的兴盛而存在,就算你不能相帮,也不该拖后腿。而且就算你按照我说的做了,顾清和也并非一定会死,裴首辅必然会出手相救,而夏家……算了,这些不说了,我明确的告诉你,长安堂是一定会关门,而你最后还是会离开。”董慈要下最后通牒。
“我不认,我师父什么都没有做,去刘家村的是我,倒在命案现场的也是我,所以要是有事也是我,跟师父没有半点关系,你不用保我,明日在堂前我还是会照实说话,就算裴首辅会相帮,我若是出言无诬陷师父,你就笃定裴首辅不会为难董家!就相信师父不会有事!长安堂会关门?不,绝不会!我不会让大家的努力就这么被你们这群人破坏!”董林腾得从地上起身,目光与董慈直视,丝毫不退让。
“董林!你以为董家是什么!没有家族的支持,你以为你能混过这么多年?董家靠的是医术,你不屑左右逢源,你可知要不是董家,你今日早已经作为一颗棋子死在了狱中,你根本连一丝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你已经足够好运了,而这一切是董家的先辈,是我和家中长辈,是你姐姐尽一切,撑起来的!若是董家都是你这样的人,这个家早就支离破碎了!”董慈厉声呵斥,没有了以往的淡然。
董林没有开口,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董慈深呼吸,平静后又道:“现在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应不应?你若不是我儿,今晚你连见我面的可能都没有,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既然你不要这机会——”
“我已经脱离了董家,只要明日会审之日你不出现,我就绝不会拖累董家,至于我是死是活,也与董家无关。”
董慈长叹口气,仰天道:“也罢,既然你已经决定,那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董家没出过你这个不肖子孙。”
他最后看了董林一眼,欲提步离开。
“你何止舍了我,你也舍了弟弟,我早该明白。”董林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轻语落下。
董慈身子一僵,扶着牢门的手紧紧的抓着,头也不会的大步离开。
牢房的门再次合上,归于宁静。
董宅。
“父亲,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办法救下弟弟?”董柔在府内焦急的等着他的消息,一见到董慈进门,立刻迎了上去。
“以后董家就没有这个人了。”董慈冷着一张脸,面色难看。
董柔身子一晃,不敢置信的望着他,道:“是弟弟他在牢里——”
“没有,他好好的在牢房里待着,没人害他,不过我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既然如此,就由他去,反正他也脱离了董家,我又何须再管他?”董慈心里堆着一团火,正无处可放,只能强压下胸口。
“父亲你说了什么?”董柔皱眉,她知道董林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在这种姓性命危关的时刻,更不可能故意唱反调。
“我是他父亲不可能害他,明明已经指了明路给他,他却不肯听,多说也是无疑。”董慈不欲讲出昨夜的对话,音色颇沉。
“所以弟弟是真的没救了?”董柔咬唇,明眸染上一层愁色。
不行,她必须去牢房看一眼,究竟父亲和他说了什么?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怪不得旁人。”董慈望了一眼她,出声提醒,“你也不要想着去救他,你救不了,弄巧成拙倒时候反倒把董家搭上去,你明日就留在府内,哪里都不要去。”
他一眼就看穿了董柔心里想法,摆摆手,示意她进去。
“是。”董柔心里纵然有千般不甘也只能垂手回房。
翌日。
刑部朱色大门敞开,四周拥挤着看热闹的百姓,顺着吵闹的人群往里面看去,各色官服的官员面色严肃的坐在堂内。
刑部大堂设三张案桌,刑部堂官尚书为主审官,坐在面南的桌案后,而大理寺、御史台的长官则分坐在东西相对的两张桌案后,衙署四周立着手拿杀威棍的衙差,一时间气氛肃杀。
“升堂!”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高喝宣告。
四周衙差随即以棍击地,口中低沉延长道:“威武——”
“宣原告上堂。”刑部尚书直背抬头,望向堂外出声。
话落,一腰背佝偻的老者被衙差带着上堂。
“大人,升冤呐!”一到堂内,他立刻跪倒在地,惨声喊冤,声音悲切。
“肃静!”刑部尚书低沉一声,拍惊堂木示威。
若是日常案件,必得是原告先到衙门击鼓鸣冤再呈状纸,由官长过目后拟定审判日期,再行升堂,可灭门惨案乃是大案又牵扯到太医院院使之子,必然不能轻视。是以原告一击鼓,刑部就从衙官处接管,于今日和大理寺、御史台进行三堂会审。
“堂下之人可是京郊刘家村刘南如?”刑部尚书看向老者沉声问道。
“是,小民就是刘家村刘南如。”老者以头磕地,抬头恳求的看着刑部尚书,道:“小民已上呈状纸,还请大人过目。”
刑部尚书微微颔首,昨日他已经看过,便转脸吩咐衙差将状书呈给同审的官长。
“提嫌犯上堂!”
顾清和被衙差们押着上堂,经过大门处,一众看热闹的群众纷纷出口谩骂。
“长安堂顾清和见过诸位大人。”她从人群中走过,双目看向堂内官长,缓缓开口,外人看不出一丝的神色变化,只觉得她既不慌张也不惊恐。
昨晚她收到了荣国公府连夜查出的消息,仵作没作假,真的搜出了乌头毒,而她也接到了裴衍的消息。
大理寺卿是他的人,会极力帮她,让她安心。
没与她见面是避嫌,这才更有机会。
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这次的三堂会审对她非常不利,尤其是董林,现场有他留下的证物,以及他晕倒在杀人现场的铁证,若是发言不好,定难逃罪名。
“大人,严惩杀人凶手!就是她,就是她害死了我儿,还有侄子,还有……许多的……”刘南如说着红了眼眶,当即泪出。
堂前二人,一人站着腰背直,另一人跪倒在地,不了解案情的人或许会以为站着的是原告,跪地的是被告。
堂外众人纷纷开口,指责她杀人偿命,妇人毒心,根本枉为医,就连见了各位官员都不跪下。
顾清和耳朵听的清楚,却不为所动,没有跪的意思。
大齐律法中堂审之时不管是百姓还是权贵都不需要下跪,只是原告过于激动才匍匐在地,此举倒显得她傲慢许多。
“本官问你,十一月初六,你人在何处?”刑部尚书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正身问道。
“回大人的话,小女子当时在荣国公府替荣国公看诊,后一直留在府内替他开方熬药,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有荣国公府众人作证,直到今日酉时,因为得到大弟子董林的通知,才驱车去了刘家村。”顾清和上前,恭恭敬敬应声开口。
这个时候不能因为礼数被人抓到,现在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巴不得她倒霉,而他这般发问不过是想知道案发时间她做何事。
刘家村一族人经过仵作查验可知全都死在酉时,她在酉时之前都一直在荣国公府,就算有人诬陷她杀人,她在去刘家村的路上也要花费一个时辰,等到了就是戌时左右,人在她前面死亡,自己去就不可能是凶手,所以有人作证,不在场证明就能成立。
堂外荣国公府的大管家已经做好了被宣的准备。
“既然有荣国公府作证,只需问一问那堂外证人即可。”闻言,同会审的大理寺卿看向大管家,欲宣他进堂。“正卿大人,长安堂的师父弟子都和荣国公府有莫大的关系,虽然她说去了荣国公府,可这证做不得数。”刑部尚书看了一眼大理寺卿不赞同他的说法。“关系?荣国公与顾清和有何关系?不就是病人和病患的关系?尚书大人难不成以为荣国公会因为一次救治就包庇她不成?”大理寺卿失笑,又道:“荣国公是怎样的人,朝中人都知道,他绝无可能做假证。”
“荣国公的为人我们知道,但是百姓们不清楚朝中之事,今日既然三司会审自然是要问个明白,为避嫌,就算是荣国公亲自作证,都不能作数。”刑部尚书礼貌笑笑,态度坚决。语落,他转而瞥向顾清和接着道:“本官问你,除了荣国公府可有其他人证?”
顾清和皱眉深思,刑部尚书是夏家的人,还是主审,大理寺卿是裴衍的人,御史台长官两边不靠,是清流的代表,做事自然不会偏帮她,堂上三人,现在唯一能帮她说话的就是大理寺卿,情况不妙。
人证确实有,不过是大长公主的人,她会愿意作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