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朗笑了笑,“我确实是活该。”话一说完,脸上倏地一痛,被司马舸打了一巴掌。他没有动,淡漠的看着掌心之中的那抹刺眼红点。只要那抹刺眼的红点只要再往下移动一指之距,千年冰蚕的毒素便会彻底混入大动脉之中,到那时,就代表他的性命已经走到尽头了。
司马舸压抑着心头怒气,看着他,“为什么?”
“司马,你失踪了大半年,朝堂之上已经不是你离开时的景象了。我殚精竭虑却依然不能不能控制住局势,再加上三个月前外族进犯,朝中无人,如果我再不坚持,恐怕……覆灭的就是我大明朝了。”
“就因为这个荒谬的理由,所以你加入蓝血盟!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死,你的命就是那么不值钱吗!为了那个腐败的朝廷你值得吗?”司马舸怒不可泄的瞪着秋茗朗,“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真的值得你把命给他吗!”
秋茗朗疲惫的抚上眉心,他往后一仰,静静的看着他,“司马,我跟你,从头至尾都是不同的。”叹了口气,“你一直都知道,我为的,从来都不是王座上的那个人,我为的,从来都是天下的黎民。战火一起,王公大臣可以逃跑,可普通百姓却是逃不了的。”他定定的看过去,目光灼热,“所以,司马,回去吧。”
司马舸撇过脸,“阿朗,你知道我不能回去的。”
“朝堂之上才是你的天下,只有你在那里,我才可以放心。否则,我死也不甘愿。”所以为了强行压抑住体内的蓝血,他吞下了千年冰蚕,明知此举只会加速他的死亡,可是在找到司马之前他不能倒下去。秋茗朗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求你,回去!”
“司马,我从来不曾求过你,可是,就算你不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我,可不可以。”
司马舸盯着他好一会,才转过身,“阿朗,你明知道我办不到,何必为难我。”慢慢往门口走去,声音凉薄异常,“那个地方,已经浪费了我三年的时间,我不想再浪费在那里了。”
秋茗朗大吼出声,“司马!你知不知道俊笙已经下了天牢!”
司马舸的脚步顿住。
“你以为我的蓝血是从哪里来的,就是他给我的!你该知道如果一个长期服用蓝血的人断了蓝血会怎么样!俊笙为什么这么做,你心里应该清楚!”由于长时间的嘶吼,秋茗朗的脸上早就煞白,声音嘶哑粗糙难听的很,“司马舸,就算你想解散蓝血盟,可是如果没有了力量,你凭什么解散它!朝廷就是你的力量!”
司马舸身子一震。
由于长时间的大吼,秋茗朗全身脱力,身子一倾整个人自床榻上滚落下来,狼狈的跌趴在地。饶是如此,他手肘撑地勉强抬起头来,俊朗的脸上俱是肃然,“司马,你进入朝廷不就是为了毁掉蓝血盟,半途而废你甘心吗?”
司马舸轻轻呼了口气,凤眸森冷的自上而下的睇向狼狈倒地的男人,“阿朗,我小瞧你了。”
秋茗朗攀着椅子勉强爬坐了起来,苦笑道,“不是你小瞧我,从头至尾你就把我们当作真正的朋友,所以你从来没有瞒过我们。司马,其实,你是我们几人中最温和直率的。我们在你面前都有秘密,只有你没有。”
“你们的秘密,我不想知道。”
“是的,因为你不屑,但是你却是真正的朋友。”秋茗朗定定的看着司马舸,“司马,如今朝廷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朝廷了,就我所知,三品以上的官员里已经有三分之一服用了蓝血,再这么下去,蓝血盟的势力壮大到无可收拾的地步,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你甘心吗!”
“阿朗……”司马舸看着他,凤眸之中眸光灿亮。好一会,他叹息了声,伸手将秋茗朗扶坐到床榻之上,“先休息吧,让我考虑一下。”
司马舸走到门口时,忽听到后面传来一声低语,“司马,对不起。”他笑了笑,没有回头,“阿朗,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独留下怔然的秋茗朗,转身离开。秋茗朗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缓缓上扬,闭上眼任着自己的思绪进入黑暗的混沌。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牛渚天门险,限南北、七雄豪占。清雾敛,与闲人登览。
待月上潮平波滟滟,塞管轻吹新阿滥。风满槛,历历数、西州更点。
这说的就是牛渚矶。
牛渚矶濒江而立,绝壁嵌空,突出江中。矶西南有两山夹江耸立,谓之天门,绝壁如锋如出鞘利剑。牛渚天门乃应天上游咽喉部位,地势极险易守难攻,自古以来来为南北纷争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虽算国泰民安,但牛渚矶的天险要塞之位还是稳当的很,上面常年也有军队驻守。
武林大会无大事,无非是炫炫富,哭哭穷,比比武斗斗气,无名的想争个名头,有名的生怕自己的名声失了,更有长久隐居江湖的老者也想重拾往日威风。自从铁笔书生逝去,江湖之中还冒出了一帮子义气书生,自诩可以接铁笔书生的衣钵书写这真真正正的江湖史。
去年的武林大会由于江南山庄遭逢大劫,便是早早收场,可是这次因为江湖令的缘故,日头刚亮,牛渚山上便已经挤满了人。
大豆与小豆皱眉看着满山的人,本准备清出几个位置,却被娄默阻止。她看向司马舸,这次是他坚持要来开开眼见的,其实就她看来,根本不懂这种共襄盛举的武林大会有什么意思。
不过是块江湖令,虚名而已,抢来抢去又有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过来?”要依她,还不如去那个奇怪的大宅探探来的快些。
司马舸轻笑,“娘子,如果你是蓝血盟的头儿,你会想招揽一些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有才能的人。”话一出口,她立刻醒悟过来。所谓的武林大会,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用处,但却是武林中人比武切磋的地方,不吝于朝廷之中的状元选举。而蓝血盟如果想扩张力量,自然是需要知道那些人有潜力。
“况且,与其受天玄他们的气,还不如出来凑凑热闹。”
是天玄要被他气死了罢。娄默白了眼不要脸的某人,再望望四周的人山人海,不由哑然,“就算我们来了,可是这样的场面,也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么多的人,挤在人群之中很有可能把人皮面具挤掉啊。娄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司马舸娘亲的那张脸实在是太过惹眼,为了方便起见,也为了某人不再盯着她叫娘,娄默便请大豆在她脸上又贴了一层人皮面具,一张跟她自个儿的脸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
居然怕自己的脸被挤掉,说起来,呼,真是荒谬啊。
四处逡巡,视线忽的落到不远处那棵苍穹古柏。
才欲说话就见着司马舸朝她懒散的笑,眼睛也是往古柏上瞟。她一笑,才欲伸手搂住他的腰,没料他快了一步,双手一滑牵住她的手,“娘子,大庭广众的,给我点面子成不?”
她失笑,为了照顾大男人的面子,携起他的手,纵身而上。
白色衣袂飘飘交织在一起,身姿恍若游龙惊凤说不出的潇洒恣意。广场上数千人全部抬头,很长时间以后还记着那个场景,一对穿着白衣的无良男女,在他们头顶上耀武扬威的飞到树上去,明目张胆的触他们的霉头。
若干年后有人总结道,为什么这一天是全武林人士都倒了大霉,就是因为这两个丧门星!
不过这是后话了。如今倒是许多人见他们在树上居高望远颇为逍遥的样子,有那能耐的纷纷跟风强占剩下的柏树,就连不足三米高的小树上都攀上了三个人。若柏树有灵,怕早就痛哭流涕哀嚎出声。
忽听到一声佛号,庄严慈和,“来人可是娄盟主与司马大人?”
娄默抬眼望去,却见一个身着灰色僧衣的老和尚朝她遥遥双手合十,左手唯有三指,眉须皆白相貌慈和的很,却不曾见过。
司马舸低笑,“连释卦老和尚都过来了,这次江南山庄好大的脸面。”
释卦出家之前也曾是叱咤疆场的镇北将军,九死一生看破红尘事便去了少林寺,这一待便是四十载,如今的少林掌门还算是他的师侄,佛理也算精深,左手缺了二指,江湖人敬称三指神僧。
“那不是跟你同门路数。”
司马舸嗤笑,“那是他蠢,江湖哪有朝廷好玩,非得往这江湖里钻。”
“……”
释卦又念了声佛号,合十微笑,“娄施主,位子早就替您预备了,何苦在树上待着。”
三指神僧一发话,众人全部扭头看向那树梢上的白衣女子,一时间人群中默然。娄默虽然也当了一年的武林盟主,可她鲜少在江湖上走动,就算有不少人因为抢夺江湖令的缘故而向她挑战过,但哪有脸面告诉别人。
“即是如此,娄默就不客气了!”娄默朗然而笑,掀袍翻身一跃踏空而行,几步便已到了释卦身前。释卦微笑,“多谢施主给老僧一个脸面。”他看向司马舸,目中隐有睿光,“司马首辅与娄施主一文一武,妇唱夫随羡煞人也。”
司马舸掀唇似笑非笑,站在那里又如明月清风,说话却隐有薄针,“大和尚手上沾血如今弃戎从佛,不理世事,也是羡煞人也。”
释卦不以为意,反倒笑了,“红尘本无物,何处惹尘埃。前尘路尽有还无,柳暗花明假亦真。司马大人官拜首辅,自是明了的。”
司马舸睥睨释卦,凤眸之中隐约现不悦之色,神色刹那间冷入谷底。司马舸盯着他,释卦在他冷冽目光之下却也面容平静安详。他微恼,携住娄默的手转身,把她往首位那红木花雕椅上一推,自个也不坐就倚着椅背生着闷气。
他们一坐下,刹那间众人的视线都集了过来。那个首位刚刚几个江湖名宿你推我让没人肯坐也就空了下来,如今反倒被娄默给坐了……有好事者准备挑衅就被旁边的长辈给压了下来,毕竟娄默本来就是前武林盟主,论理那个位置她也是坐的起的,更何况人家少林武当掌门都没开口,他们瞎凑什么热闹。
娄默瞥了众人,心里好笑玩兴大起,她本来倒是觉得这红木花雕椅硬实的硌人想起身,可见着下面那么一大群敢怒不敢言的脸反倒往后缩了缩,坐的心安理得耀武扬威。然后在众人的冷眼之中中笑意吟吟的开口问,“那个和尚是你亲爹?”她的声音不高,也就旁边几个人听见了。
司马舸脚一滑差点摔倒,一口水卡在喉咙口上不上下不下,咳嗽个不停。
旁边的众位名宿听了,老脸一阵抽搐。
释卦泰然自若的念了声佛号。
他瞪她,“他那么丑,怎么可能是我爹!”
娄默看向满面皱纹但仍然宝相威严的释卦,虽已苍老但依旧看得出来年轻时应该是个英俊之人,但真的与司马舸的长相却是没有分毫相像之处。她刚刚本就是随口说说,此时也觉得自己想的荒谬,嘴上却故意说道,“因为你像你娘。”
司马舸先是瞠目结舌,转瞬就捕捉到她眼里的笑意,作势叹了口气,“若是日后我们的孩子也像释卦这般模样,生下来我也要掐死他。”
“……”好吧,他的脸皮已经比应天的城墙还厚,她着实比不过他。司马舸轻笑在她耳边低语,她不置信的道,“果真?”
“他们父子都是倔强的性子,虽然心中都有牵念却还是固执的老死不相往来,这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这次,也许倒是一个契机了。
正说话间忽听到一声娇脆轻叱,两道黑影从人群之中纵身跃起。两道红绸劈空而来横贯于擂台之上,遮天蔽日,红绸翻飞恍如花火漫天而生说不出的灿烂夺目。人群之中有人惊呼了声,循声望去却见着红绸之上不知何时已然站了一人,但见那女子一身黑衣劲装身姿窈窕,脸上薄施脂粉愈发显的眉目如画艳若朝霞!
公孙媚儿!
公孙媚儿脚尖一踮在红绸之上款步轻移,恍若闲庭散步,身形虽慢,走的却快,一会功夫便已经到红绸顶头。她一声清啸清亮入空似鹤鸣九霄,正待众人目眩神离之时忽见她身子一旋纵然拔高数十丈,随即又接连三个鹞子翻身,身姿美妙无比。
红绸倏退,如来时一般迅捷无比。
踩稠前行已不容易,再借软稠之力拔高数丈更是难上加难,虽难但不代表无人可以做的到,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保证比公孙媚儿做的这般清丽脱俗毫不拖泥带水。
众人目中多有钦羡惊叹之色,江南山庄后继有人!
但她这么一亮相,有几个人脸色立刻变了。
第一个便是刚刚还在专心致志偷吃娄默豆腐的司马舸,他猛然坐直了身体,脸色沉了下来,“这个笨蛋!”
“怎么?”公孙媚儿刚才那一番亮相她自然收在眼底,美是极美,却是太过炫耀了些。想及此不由呆了呆。她向来自负对待众人一视同仁,此时对公孙媚儿却多有腹诽无法淡然看待,这是怎么了?
怔怔回头,怔怔盯着他狐狸一般的脸。
莫非她已经不知不觉开始往前走了许多步?
司马舸此时正恨不得想剖开公孙媚儿脑子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猪脑还是豆腐脑?怎么蠢成这样!他咬牙,“她这一招叫鹤鸣九天,江湖上就那么几个人会使,她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使了出来,不是傻子是什么!”
大豆与小豆早就赶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他们身后,见娄默面上生诧,小豆低下声凑在娄默耳边低语,“她是三管家的徒弟,跟三少算的上是同门师兄妹。前段时间无缘无故的失踪了,原来是在这里。”他顿了顿,不怀好意的看着娄默的脸,果然,还是这张脸看起来比较顺眼啊。“夫人,她可是很喜欢三少呀。”
话音刚落,脑袋上猛地挨了一记拳头,痛的他哀呼一声。小豆回过头,“大豆,三少又欺负我。”
大豆揉了揉他的头,微笑,“活该。”
“大豆!”
公孙媚儿俏然立于空地正中,身姿飒爽,语音清脆,“承蒙各位英雄豪杰共襄盛举,众位想来已经知道前武林盟主因某些原因不能继续担此重任,所以今日集合各位,主要便是为了选举出一位英雄人物团结中原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