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娘将怀中已经瘦削见骨的男人扶坐上床榻,将绵软的被子替他牢牢该上,顺手还塞了一只软枕头塞到他的背后,动作俐落而娴熟。待一切都整理好了才皱眉,“你在等他,等他做什么?你们到底瞒了我些什么?”危险的在两个男人中间来回瞟了眼,依然还是倦然的姿态,威慑力十足。
方俊笙失笑,他相貌本是俊秀,可如今削瘦见骨,笑起来不美反倒愈发显得狰狞起来。但他眉眼温润,眼神清朗,让人也厌恶不起来。他看向萧秋娘,声音却是冷的很,“秋娘,你先出去吧。”
萧秋娘倦眉一舒,斜斜瞥了他一记,不出去反倒往他身边靠了靠,软绵的女体直接倚上他的肩,娇媚而笑,“想赶我走,我偏不走。”
反正自从他被她强行劫出地牢之后一直就不曾给她过好脸色,她脸皮够厚,也习惯了。在风月场中历经那么年,早就不是那些一被赶就会羞愤出逃的小女孩。被她看中了,是他的不幸。
她这一番举动登时惹得方俊笙俊眸发冷,也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脸色却是通红。他本性迂腐,偏偏遇上这么个厚脸皮的女人,偏偏又骂不走赶不走,偏偏自己身体虚弱离不开他,怎能不让他恼怒。“你这个女人,到底要不要脸!”
萧秋娘咯咯笑出声来,倦眼里登时有万千风情,“我可是个妓子,你见过妓子要脸的么?”
“你!”
方俊笙却是更加怒了,怒目瞪视过去,“你就不能不说自己是妓子!”不知为何,一听她自称妓子心里就是恼怒的很,明明,她根本不是那种女人!
“怎么,心疼了?”事实证明萧秋娘不是个能心软的主,立刻得寸进尺,气的方俊笙撇过脸不理她。看见如此,萧秋娘心疼起来了,忙帮他抚胸顺气,“别恼别恼,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见这对冤家如此这般,司马舸与娄默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见笑声,方俊笙这才想起屋子里不是他们两个人,白皙无血的脸上刹那间通红如火!狼狈瞪过去,眼中俱是怒火,“司马舸!”
司马舸被他这么一瞪反倒笑的愈发猖狂,前俯后仰,就差没摔倒在地。
“司马舸!”方俊笙又羞又恼,气的捶床。
萧秋娘倦眉往司马舸那边一凝,丹凤眼之中全是危险的光芒,似笑非笑的温声柔语,“司马舸,你还笑不笑了?”素手纤纤,似要扬起,却是柔媚的很。
娄默心中一紧,赶紧走过去执起萧秋娘的那只快要扬起的手,讨好的笑,“秋娘,辛辛苦苦制成的毒用在他的身上,浪费了。”一边说话一边白了司马舸一记,司马舸自然知道毒后姑奶奶的厉害,忙用力止住笑意。他现在性命可是宝贵的很。
萧秋娘瞧见两人互动,展眉而笑,将手中的毒物囊入袖中。凑到娄默耳边低说了一句,娄默怔了怔,俊脸上忽的绯红,瞪了眼秋娘。那一瞪眼,居然添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登时惹的萧秋娘放声大笑。
旁边司马舸与方俊笙看着两个女人不知在笑些什么,相视一眼,忽的心有戚戚焉。
女人心啊,真的是海底针。
司马舸摇摇头,往身后一坐,他累了那么长时间也是有点累了。看向神色憔悴的方俊笙,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几人真是惨的很,江惟家破人亡,阿朗下落不明不过还剩一年性命,我呢,是武功全是,你也不遑多让,与阿朗差不多多少。你道我们是不是难兄难弟?”
方俊笙怔了怔,随即苦笑,“司马,你还在怪我将蓝血给阿朗吗?可是那个时候,如果阿朗不服用,那次大战我大明朝必输无疑。”
“哼,总而言之,你们都是一群疯子!不过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冷哼了声,司马舸随即正色,“告诉我,你的蓝血是谁给你的。”
“说出来,你恐怕不会相信,是刘太师给我的。”
“刘太师!”司马舸讶异的凤眸都缩了起来。
刘太师,当朝一品大臣,朝中三公之一,乃是三朝老臣。虽然手中并无太大的实权,但身份摆在哪里,又是性格温和的老好人,在朝中的声望极好,算起来也是一呼百应的重臣了。
方俊笙苦笑点头,“当然一开始并不是,我被同乡抛入河中,给我蓝血的不过是客栈里的店小二。我状元及第,给我的人是我的主考官,待我升为五品时,是吏部尚书,自从你入了朝,许是因为你的缘故,便是由刘太师直接辖属我了。目地。”他顿了顿,“便是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所以,你故意装作与我为敌而情愿被贬到扬州府,就是为了故意避开我。”司马舸忍不住头痛,低头呻(河蟹)吟了声,真的觉得无奈的很。怪道那年方俊笙不但连连与他相对,处理的文书也是错漏百出,他本以为他是被人故意陷害所以干脆遂了他的意将他贬斥为扬州知府。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种缘故。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就凭你,你能窥探我多少东西。”
“司马,你虽然狂傲任性,机关算计,但对待你认定的人总是真心实意。如果我想害你,你绝对逃不了。”方俊笙更是无奈。那种情况之下,除了远远离开他们,又该如何?薄唇微掀,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上几分的笑容,“万万没料到,到如今,折损在我手中的居然是阿朗。”
“不怪你。”极轻极淡的声音。
方俊笙猛地抬头,清明目中早就有迷蒙之色,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司马舸温和而笑,伸手拍拍方俊笙形如枯槁一般的肩,继续道,“不怪你,因为你是兄弟。”
不怪你,因为你是兄弟。
不怪你,因为你是兄弟,兄弟之间,从来就没有对不起。
方俊笙怔了怔。
泪落两腮。
他开始嚎啕大哭,开始像个孩子一样紧攀着司马舸的手,像个孩子伤心欲绝的大哭特哭,将满腔的绝望后悔愤怒不舍全部化作眼泪化作嘶吼肆意流淌。
他拥有状元之才,却在临考那天被嫉妒他才学的同乡恶意重伤之后抛弃在湖里,辛苦十年,只为为百姓谋福利,虽然明了那陌生人递过来的蓝色瓷瓶里装的是毒药,就算心中忐忑,他一饮而尽,抬首望天踌躇满志。
他与司马、阿朗不打不相识,自愿被贬扬州。国家将倾,他将蓝血赠予阿朗,自己被刘太师罗织罪名打入死牢,日日苦受蓝血蚀骨之痛。为国效力整整七年,从不曾哭过。
如今,铮铮铁骨,却因为一句“不怪你,因为你是兄弟”长泪沾襟。
不知哭了许久,方俊笙身体支持不住首先被萧秋娘点的睡穴,司马舸望着尤然低喃“对不起”的兄弟,凤眸微红,左拳握紧,用力砸上床榻。
鲜血顺着指间滑下。
娄默眉头微挑,在房里找出纱布来,却之是往他面前一掷。
司马舸睇过去,“你不帮我?”
“你自找的,我帮你做什么?”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虽然这是空话,但是既然他自己找虐受,她无所谓。
他瞪眼,瞪着瞪着,忽的抚着眉头坐到床榻上,心中的愤恼一点一点的散去,灵台清明。他看着娄默,唇角微勾,轻轻笑了。有妻如是,夫复何求。
娄默也不解释,抿唇而笑。
她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她一般。
与其温言软语,还不如让他自己清醒,他不是软弱的人。
就如她,虽然外表浑不在意,却也并非真正无情。
萧秋娘将厚被紧紧实实裹上方俊笙的身体,悄然凝望他的憔悴的睡颜,温热的毛巾拭去他眼角泪痕,尤然可触及因削瘦而狰狞可现的颧骨,悄悄舒了口气。
他性子迂腐古板,却是最倔强不过,她虽然将他从地牢里劫出来却对他身上所中的毒一点法子没有,只得任着他强忍着疼痛对她做出一番冷然之态。刚刚那一哭,才知道他心中的苦痛是那么深。
倦目慢慢蕴着冷冽的风暴,她萧秋娘的男人,怎能被人欺负成这副模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慢慢转头,声音温缓一字一句却是声声蕴上了冰冷的杀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给我说说清楚!”
司马舸与娄默相视一眼。
娄默咳了声,开口,“秋娘,这里以前可是仁和药铺?”
“什么意思?”
吩咐了大吉好好在方俊笙外面守着,萧秋娘便领着他们往不远处一间屋子走,小元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偷偷回头觑着娄默与司马舸,眼中俱是敬佩的光芒。萧秋娘摸摸大吉的脑袋,“大吉,看什么呢?”
小元嗫嚅了下,不太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大门明明栓的好好的,这两个人还能进来,足见他们是高手!”说到最后,眼睛登时放亮。不甚好意思的看着萧秋娘,小声说道,“萧姐姐,你让他们教我功夫好不好?”
司马舸闻言兴致倒是起来了,伸手一勾便将小元勾到自己身边来,谆谆教导道,“娃儿,我告诉你,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功夫了,学了武功不是要打便是要杀,是非多,事情多,累的半死说不定还不落好。我倒是看,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乞丐,乞丐乞丐,多好的营生,比皇帝还舒服。上至三皇五帝下至贩夫走卒都要被名利所累,还是乞丐最好,不管天地不管他人,自己活的自在逍遥。”
一番大话侃下来,侃的小元头昏脑胀,似乎听这哥哥说出来,做乞丐好像也不是坏事啊。可是……小嘴憋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话来,“可是我还是想学功夫。”
司马舸气的嘴角抽搐,指着小元鼻子大骂,“冥顽不灵!朽木不可雕也!”
听的小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这哥哥的脸色挺不好看,趋吉避凶的本能之下赶紧躲到娄默那边去。好一会,才探出脸来怯怯的问娄默,“姐姐,哥哥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司马舸脚下一滑差点摔跤。